第580章【魔道】

要問太虛大師在佛教界的地位如何,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就知道了。

太虛大師雖然跟梁啟超關系很好,但卻不贊同梁啟超采用日本考證來做佛學研究的論點,甚至直言說:“日本於今日,所以真正佛學者無一人也!”他還指責日本僧眾娶妻吃肉,全特麽一群假和尚。

這些批評的話傳到了日本,按理說,日本佛教界應該很討厭他才對。但就在八年前,太虛大師率領中國代表團赴日本參加東亞佛學大會,他憑借自己精深的佛學修為,居然深得日本僧眾的推崇,被日本和尚們尊為“佛教界之盟主”。

當然,盟主什麽的只是誇贊之語,日本和尚絕對不敢把太虛大師留下,這位大師玩的是佛教革命啊!

誰也不想自己被革命,包括中國佛教界的保守派們,所以太虛大師提倡的佛教改革往往以失敗告終,許多時候不得不向守舊勢力做出妥協。

但即便是最守舊的僧眾,也只是反對太虛大師的改革,而不會質疑他本人的佛學修為。

包括當今的第一高僧印光大師,雖然被太虛大師的弟子噴成“魔王”,但兩人之間的私交卻很好,否則李叔同就不會恭恭敬敬地喊太虛大師為師兄了。

畢竟,李叔同是印光大師的徒弟。

就連一向嘴皮子刻薄的魯迅,對太虛大師的評價都是“和易近人,思想通泰”。

真正的大師,那都是有獨特人格魅力的。

呂碧城見兩人聊得起勁,突然提出疑問說:“大師,周先生在歐洲時,曾說過一番話令我迷惑至今。還請大師為我解惑。”

“你說。”太虛大師笑道。

呂碧城重復周赫煊曾經的話,說道:“周先生說,在他看來,佛是大智、大悲和大能的人格體現,佛代表著一個理智、情感和能力都達到圓滿境界的人格。佛不是萬能的,佛不能賜予我們以解脫。佛只能教導我們,引領我們憑借自己的努力來解脫。佛不能使我們上天堂,或讓我們下地獄,不管是天堂般的西方極樂世界,還是恐怖的十八層地獄,都是我們自己的所作所為得來的。大師,你對此是如何看待的?”

“阿彌陀佛!”

太虛大師詫異地看了周赫煊一眼,笑道:“周老弟所言,甚合吾意!”

“大師也贊成這種觀點?”呂碧城驚訝道,她顯然沒有讀過太虛大師的《真現實論》。

太虛大師指著周赫煊微笑道:“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圓佛即成,是名真現實。周老弟能說出那番話,已窺真現實之境,我也是六年前方才領悟此理。”

呂碧城頓時傻眼,因為太虛大師說的那四句偈語,跟周赫煊的一番話相似度極高,兩人的觀點不謀而合。

沉默少許,呂碧城又問:“大師,我修的是凈土宗,你修的是禪宗。周先生曾問我,既然佛與佛沒有區別,那麽禪宗和凈土宗又有何分別?”

太虛大師微笑著朝東方一指:“此去上海,可以乘船,可以坐車,兩者又有何區別?”

“殊途同歸而已,”呂碧城雖然聽懂了,但還在糾結,“雖然殊途同歸,可所走道路還是不同的,既然佛是一樣的,為何要選擇不同的道路呢?”

太虛大師搖頭道:“你的心亂了!”

呂碧城頓時愣住,隨即合十苦笑:“阿彌陀佛,多謝大師開解,曼智確實著相了。”

雖然禪宗和凈土宗有著不同的修行方式,但兩派均以“修心”為主。

禪宗講的是定心,要求心歸一處,不生妄念,由定生慧,由慧而得開悟,以得解脫;凈土宗講的是一心不亂,由一心念持佛號,而與佛相應,得佛接引往生。

呂碧城能問出那種問題,說明她的向佛之心已亂,完全違背了凈土宗的宗旨,這兩年的修行成果化作烏有。

太虛大師見呂碧城陷入迷惑,說道:“何不聽聽弘一師弟怎麽說?”

呂碧城疑惑地看向李叔同,只聽李叔同說:“由戒生定,由定發慧,由慧而得解脫。”

聽了李叔同這番話,呂碧城愈加迷惑,因為李叔同說的是律宗基本法門,跟她提出的疑問完全不沾邊。

所謂旁觀者清,周赫煊坐在旁邊倒是聽明白了。

太虛大師、李叔同和呂碧城三人,分屬佛教的禪宗、律宗和凈土宗三大派別。李叔同故意提起律宗的基本法門,其實是想說堅持自己的修行,不能被別家的言論所困擾,讓呂碧城不要太過著相。

顯然,呂碧城修行不夠,她已經鉆牛角尖了。如果悟不透這個道理,她一輩子都別想精進。

周赫煊不再理會呂碧城,而是問道:“太虛大師,弘一法師,兩位對佛與人、與民族、與國家的關系怎麽看?”

李叔同回答說:“佛者,覺也,覺了道理,乃能誓舍身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念佛必須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