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眼看著山巖下那幾個沐浴著朦朧月色的騎馬的人影漸漸臨近,隨著蔣宗堯的手勢,十幾個弓弩手動作一致地搭箭張弓,全神貫注地瞄準了目標。

這裏是位於老佛崖東北側的一個山口。山崖下那幾騎徐徐行來的人馬,正是老佛崖山寨的大頭領姚三保及其衛兵。姚三保做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自己的地盤上,遭到自己屬下的黑手。

今日姚三保下山,是源於宗澤的秘密邀見。但這個緣由姚三保事先並不知道,他原以為是其老叔喚他去的。

姚三保的祖籍,就在京畿延津。他的父母均已謝世,其余的眷屬則俱被金軍擄往北番。唯有一個本家老叔尚存,現居京東殷家崗。姚三保占據了老佛崖後,曾欲將度日艱難的老叔接往山寨供養,可是老叔卻堅決不去。姚三保無奈,只得時常派人去送些米面之類,以作接濟。

昨日夜晚,忽有老叔家人上山找他,說是老爺子患病不輕,希他速往一見。自從他落草為寇,老叔從未主動去找過他,今見其家人連夜傳信,姚三保料是病情嚴重,於是今日一大早,他便帶上五名衛兵,急匆匆地奔了殷家崗。

豈料踏進老叔家門時,卻見老叔正與另一位老者品茗閑聊,氣色正常得很。姚三保詫異地詢問老叔,十萬火急將他喚來,究竟是何事之有?老叔說,老朽其實無恙,是這位大人有要事須面晤賢侄,為了掩人耳目,只得那般托詞。這時那位老者起身自報了名號。姚三保這才知道,眼前的這位很不起眼的老漢,竟是大名鼎鼎的汴京留守宗澤。

老佛崖是叛亂分子的重要據點,其地勢易守難攻。端掉這個巢穴,對於徹底平叛意義重大。鑒於姚三保並未與叛亂分子勾結串聯,宗澤便擬借助其力,解決掉老佛崖叛匪。但欲落實此事,必須與其面談。因顧慮姚三保身邊必有監視眼線,只好以其叔患病為名將其騙出。本來閭勍建議將這事交由他來代勞,但宗澤考慮由自己出面效果更好,所以還是不辭勞苦地親臨了殷家崗。

姚三保得知自己是被謊言賺出,很是惱火。同時因不知宗澤的意圖何在,一時又不免有些驚疑,所以他起初的態度十分僵硬,甚至本能地將右手搭上了劍柄。跟在他身後的那五名衛兵,也都做出了防衛之態。

不過他的這份戒心很快便被化解。面對著他的緊張反應,宗澤一笑置之。宗澤說,姚將軍大可把心放寬,我宗澤今日約見姚將軍,不是為了要姚將軍的命,而是為了救姚將軍的命。姚三保的老叔也連忙勸他不可孟浪,對他說這房前院後皆是宗大人的扈從,若宗大人有意為難於你,還能容得你這樣邁進這間屋子嗎?

因曾有王子善的密信溝通,且見老叔與宗澤談吐融洽,姚三保想了想,料是對方確無惡意,當下他便面帶愧色地向宗澤道了魯莽,並將衛兵屏出了房間。然後,老叔也主動回避開去。宗澤請姚三保落座,兩人就開始了正式交談。

宗澤辦事素喜麻利,況見姚三保乃是直腸子一根,就更不用拖泥帶水。他開口便簡潔明了地向姚三保闡明了三點意思。其一,希姚三保以國家大義為重,積極配合留守司剿匪平叛。其二,包括姚三保本人在內的所有平叛有功者,此前之罪,無論輕重,一筆勾銷。願合力抗金者,留守司可予收編,原有軍職者可安排相應職位。其三,情況緊迫,不容猶疑,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姚三保回答得也很幹脆。他說,他對宗留守的信任器重甚感慰藉,日前王子善頭領信中所轉達之意,他亦極為重視。但要他立馬接受招安,辦不到。這事須得與眾將商議後方可確定。

宗澤說,辦不到也得辦。不是我不容你斟酌,而是叛匪容不得你猶豫不決。我方才已說過,今日我緊急約見姚將軍,就是為了救姚將軍一命。

姚三保道,在下正要請教,宗留守此言何意?

宗澤正色道,這個意思就是,恐怕有人不待你將事議妥,便要讓你的腦袋搬家了。你若覺得這是危言聳聽,我可以讓你看個證人。說著他叫了一聲“請簡將軍出來見客”,就見甘雲從側房中帶出一個人來。此人姚三保早就認識,正是曾經與其同為汴京守軍將領的原範瓊部將簡師元。

簡師元既已成為宗澤手上的棋子,自是不敢不竭誠效力。他自知他這條命是否能留得住,全在宗澤對他的表現滿意與否。因此見了姚三保後,他不僅原原本本地訴說了他所知道的天正會的陰謀,還順著宗澤之意加以發揮,言之鑿鑿地說他親耳聽曾邦才講過,要在起事之前誅殺姚三保。

本來姚三保在接到王子善的密函後,既已開始對曾邦才暗暗留心,並已了解到了曾邦才的若幹可疑跡象。現經簡師元這麽一說,他欲待不信也難。因之聽過簡師元的揭發,他額頭上青筋亂蹦,當下便拍案叫道,多謝宗留守指點迷津,他姓曾的既不仁,就休怪我姓姚的不義了。我回去就宰了他狗日的,將首級獻於宗留守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