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趙構宿花眠柳的閑暇,也沒有趙桓長籲短嘆的工夫,這幾天李綱內外調度八方督察,馬不停蹄不分晝夜,忙碌得真是不可開交。哪一夜若能睡上兩個來時辰,就算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李綱沒法不忙。雖然自他二月三日被罷職至二月五日獲復職,前後滿打滿算不過三天時間,積攢下來的軍務政務卻已堆積如山。幸虧他自從就任親征行營使以來就事必躬親,對各方面的情況都了然於胸,加之經過前一段時間的磨煉,軍政指揮能力都得到了長足的長進,方使他此時能夠做到綱目分明緩急有序,緊而不急忙而不亂。由此,便進一步地顯示出了李綱所具備的高屋建瓴統攬全局的政治才華。

一個具有某種才華的人,得到了展示其才的機會和舞台,必然百倍振奮,政治家尤其如此。所以李綱連日來盡管忙碌得晨昏顛倒人仰馬翻,卻一直是精力充沛意氣風發,日理萬機而毫無倦意。

李綱復職後著手督辦的重中之重,不消說就是迅速恢復京城內外的軍事防務。

二月三日蔡懋接替李綱執掌帥印,下達了一系列極其荒謬的軍令。除了解散掉城中大大小小的民間抗金武裝,他還命令禁軍各部一律取消巡防,不得輕舉妄動。即便金軍攻城,未經批準亦不得擅自抵抗。對守城部隊的軍需裝備補給,傷亡缺額補充,以及城頭陣地殘缺處的修補,也勒令一律暫停。凡此種種的目的,無非是企圖做出一種誠心講和的姿態,向金人表示宋朝是千真萬確地下決心不打了,因此你們也別打了,有什麽問題雙方可以平心靜氣地坐下來協商。有話好好說,無須動刀戈。

李綱覺得這種想法簡直是愚蠢透頂。戰爭不是買賣,不存在和氣生財這一說。欲在戰爭中維護住自身的利益,靠的是拼實力,而不是講道理。即便是要講道理,也必須是在具有一定的對抗能力的情況下,才有資格去講。如果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你掃滅蕩平,還有什麽必要與你啰唆。再者,在敵對雙方之間是沒有什麽誠信可言的。針對敵人的任何承諾,都只能作為一種策略使用,背後必須留一手。否則一旦對方失信,你就毫無招架之力。這些都是再淺顯不過的對敵鬥爭常識,李綱真不理解,為什麽有些人就是百般地弄不明白,就是一味地對敵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就是一再地做出自毀長城自掘墳墓的蠢事。

按照蔡懋下達的那一系列軍令,實際上是將汴京變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倘金軍反應敏銳,抓住戰機發動突襲,一夜之間拿下汴京絕非癡人說夢。想到這個可怕的後果險些成為現實,李綱全身的汗毛都不禁倒豎起來。所幸蔡懋主政時間甚短,金軍的情報工作效率沒那麽高,戰略戰術的調整也沒那麽快,在這三日之內才沒釀成致命的災變。

因此,李綱甫一復職,聽取了各衙官員對這三日內要事的綜合稟報後,即行使先斬後奏權,斷然下令從即日起廢除蔡懋頒發的所有條令。同時頒布新令,命城防各部一如既往嚴陣以待,對敢於來犯之敵堅決給予痛擊。殺敵不擇手段,唯以退敵為要,火炮弩床盡可發射。無論禁軍、廂兵、民間義勇,凡作戰英勇重創敵軍者,皆予重賞。並命有司各盡其責,務必為一線部隊提供充分的後勤保障,為前沿將士提供穩定的後方依托;對混入城裏的奸細要嚴加排查;對趁火打劫的歹徒要嚴厲打擊;各衙主官不管品級高低,一律要晝夜值崗隨叫隨到;消極怠工者就地免職,貽誤軍機者立斬不貸。

命令頒發後,李綱沒有安坐於大堂之上,而是帶上甘雲等貼身護衛奔赴了城防前沿。他要親自督察各項命令的執行情況,並親自去解決其中可能出現的種種困難和矛盾。他知道,有些問題是坐在衙門裏料想不到的,僅靠公文來了解情況,一來不夠準確直接,二來也太煩瑣費時。親臨現場辦公,效率則可大大提高。這自然要比坐在衙門裏發號施令辛苦多了,但值此非常時期,卻是惜不得力,只有這樣做了,他的心裏才踏實。唯因頭緒太多分身無術,他只能擇要去督察。

李綱新令的下達及其席不暇暖便親赴前沿的行動,不僅使守城部隊的軍需裝備等物質條件很快地得到了顯著改善,更重要的是於此一掃籠罩在人們心頭的迷茫陰霾,重新振作起了汴京軍民因遭受嚴重挫傷而已經陷入低谷的抗敵士氣,從而使汴京城防由幾乎瀕於渙散,迅速恢復到了壁壘森嚴的臨戰狀態。

汴京城防面貌的這一變化發生得非常及時、非常關鍵。

二月七日夜,金軍視所謂和談協議如棄履,出動數千人突然進攻封邱門,遭到了宋軍的頑強抵抗,激戰約一個時辰敗北。二月八日淩晨,距封邱門之戰不過兩個時辰,金軍又突然向新酸棗門發起強攻。拂曉之前一般來說部隊的警戒最為疏松之時,封邱門那邊又剛剛打完,照理說宋軍應當比較麻痹。金軍在此時再度用兵,甚合兵法之道,居心相當陰險。這次金軍投入兵力近萬,攻勢極為淩厲,大有志在必得之意。看來這是金帥宗望運籌帷幄的得意之筆。然而事與願違,戰事的結果偏偏沒讓宗望得意起來。新酸棗門之戰金軍不僅同樣以失敗告終,而且失敗得更為慘重。造成這個結果的主要原因,就在於宋軍的戒備狀態,完全超出了金軍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