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頁)

見駕後,李綱開門見山地向趙桓提出,必須立即下詔,停止在民間搜刮金銀。

此前李綱雖對張榜搜刮民財之事極為反感,卻終是忍而未發,沒有站出來勸阻。直到發生了濟事堂事件,他才具折陳述其弊,然亦僅是點到為止。之所以如此,究其本意,還是不想事事與皇上作對,不想處處當出頭的椽子,有保官思想在作祟,盡管他不願承認或者正視這一點。今天索天雄重錘一擊,使得他幡然猛醒。倘若官逼民反禍起蕭墻,京城將不攻自破,到那時玉石俱焚,還有什麽個人利益可保?想到自己身居尚書右丞兼親征行營使高位,卻在關鍵時刻顧慮多端畏首畏尾,還不如一條民間漢子襟懷坦蕩,他不禁一陣陣地暗自慚愧。

趙桓有點傷風,鼻塞頭重周身酸痛,所以今天不曾臨朝,待在了寢宮將息。這時他本來是懶得接見臣屬,但因黃金國奏稱李綱有要事須緊急面奏皇上,他猜疑有可能是金軍又要攻城,為了及時掌握局勢動向,便強打著精神召見了李綱。

聽過李綱的求見之意,趙桓的心情先是一松,慶幸不是金軍又欲動武的惡訊,繼之便生出了很大的不快。

昨日趙桓閱過李綱的奏折,還是比較重視的。他特地召來了李邦彥詢問,征收金銀之數若何?李邦彥回答說又得金二十余萬兩,銀四百余萬兩,加上此前所聚,僅達金人索取數目的十分之一。這個數目肯定搪塞不住宗望,趙桓讓李邦彥再想想其他辦法。李邦彥說如今城門四閉,除了繼續挖掘城裏的蓄藏,委實沒有別的辦法。趙桓擔憂地問李邦彥,倘逼之過甚,民心逆反,如何措置?李邦彥道,那只能是兩弊相衡取其輕了,彈壓亂民,以禁軍之力綽綽有余,而抵禦金軍,卻無異於螳臂當車。趙桓覺得是這麽個理,只好吩咐他再努努力,能多弄一點算一點,多一點總比少一點好對金人交代。

不過趙桓業已看得明白,現在即便是掘地三尺,欲湊足金人索要之數亦是絕無可能的。如果金人不肯通融怎麽辦?他正為這個異常棘手的問題坐臥不寧,李綱竟又迫不及待地找上門來,立逼他下詔止征金銀,這豈不是給他釜底抽薪雪上加霜嗎,令他焉得不惱!他冷冷地看著李綱暗忖,怪不得大臣們對此人多有非議,他身上的毛病果然不小,單是不善解朕意這一條,就很不好,很辜負朕望。

李綱看出了趙桓的不快,但他不打算退縮,他也無路可退。見趙桓聽了他的話面如泥胎無所表示,他稍稍停了一會兒,便再度開口:“臣方才啟奏之事,實屬十萬火急,懇請皇上速下決斷。”

趙桓又遲延片刻,才哼了一聲:“此事你昨日不是已經具折上奏了嗎,朕正在斟酌。你何故又來催促,難道等個一時半會兒便等不得嗎?”

“此事確實刻不容緩,為臣不敢耽擱。”

“刻不容緩?如今刻不容緩的是什麽,是湊足與金人議和所需的資財。此乃多數大臣之共識。你的意見正與眾議相悖,朕焉可率爾從之。”

“恕李綱冒昧,皇上所謂的眾議,在李綱看來,實為誤國謬論。征財於民間的事原本就不該做,李綱現在說出這話,已是遲了。”

“誤國謬論?”趙桓有點壓不住火了,他擡手指著李綱,“你說,不征集金銀於民間,朝廷從哪裏弄那麽多金銀去息戰議和”?

“敢問皇上,即使搜遍京城的每一個角落,能湊齊金人索取之數嗎?”李綱用恭謹卻毫不妥協的口吻反問趙桓。

“湊不齊也要湊,總是湊得越多越好說話。”

“以臣之見,未必見得。這且不論,臣請皇上慎思,對百姓如此窮征暴斂,後果將會如何?”

“你無非是要說所謂官逼民反,”趙桓冷笑了一下,“他們反什麽?朕征集金銀輸送金人,正是為使蒼生免遭荼毒,難道百姓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倘有個把刁民圖謀不軌興風作浪,你身為親征行營使,應當如何處置,自可理會。”

李綱迎著趙桓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李綱也曾這麽想過,今日方知錯了。皇上身居宮苑,消息未免不暢。根據李綱之見聞來看,再不懸崖勒馬,後患恐非止民變。”

趙桓聞言一怔:“你這話是何意?非止民變,還有什麽?”

李綱停了停,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兵變!”

趙桓愕然一瞬,陡然作色:“你是在威脅朕嗎?”

“臣萬死不敢。”李綱低頭答道,“臣不過是據實而言。據臣所知,有許多陣亡將士之家,俱在征繳中被洗劫一空。現在其眷屬身無禦寒衣,家無隔夜糧,生計斷絕,走投無路。我軍官兵家在汴京者為數不少,即便是外籍將士,見朝廷如此薄情寡義,豈肯沙場用命?目下城中已是民怨鼎沸,軍營不是與世隔絕的凈土,又豈能免受波及?積怨既重,其發必速,倘有人於此際振臂一呼,反戈之勢必如山倒。彼時恐是金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坐享其成矣。確乎情急若此,非是李綱危言聳聽。事關社稷存亡,為臣不敢不直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