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索天雄到行營司求見李綱。由於李綱政務繁忙,許多前來求見的官員都被甘雲擋了駕,但甘雲對索天雄這位民間義士十分敬重,破例向李綱做了稟報。李綱料想索天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便放下正在批閱的公文,讓甘雲引索天雄進議事廳敘談。

索天雄是專門為請求制止官府從民間強征金銀而來。

朝廷的強征金銀政令一頒布,就激起了索天雄的強烈憤慨,同時亦使他馬上意識到了此事將導致的嚴重後果。然而一介布衣人微言輕,說什麽都沒用,因此他只好把抵制此事的希望寄托於李綱。本來他認為,李綱應當而且肯定會及時采取措施,設法制止朝廷的這種荒唐做法。昨天索飛春回去將發生在濟世堂的事情講了之後,索天雄方知李綱對此事的態度非其所望。

固然,李綱是嚴詞制止了危國祥借機掠財的惡行,但他並未表示出從根本上反對強征民財之意,僅此而已是於事無補的。所謂對未經告發者不得隨意進行搜查,這話只能讓民眾一時聽來痛快,實則基本上是一句空談,產生不了多大的約束力。官吏們打算抄檢誰家,隨便捏造個告發人還不是輕而易舉嗎?其中的真真假假誰能辨得出來,誰又有那個條件去逐一查證?查辦了一個惡吏危國祥,汴京城裏大大小小的張國祥王國祥不知還有多少,李綱縱有三頭六臂,能查得過來辦得過來嗎?待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是誰也無力回天的。

事關重大,索天雄不得不冒昧登堂,敦促李綱從速解決此事。

李綱對索天雄憂國憂民的精神十分感動,但是認為他畢竟不了解官場的復雜性,看問題未免過於一廂情願。聽索天雄說過來意,他告訴索天雄,我與索義士的見解是不謀而合的,昨日已將此意具折呈奏皇上。聖裁如何,尚在等待。

索天雄嚴肅地說,目下千鈞一發,時不我待,我們沒工夫坐等,必須催促皇上速下決斷,立止征繳金銀於民間。

李綱皺著眉道,這卻不是我們要速辦便速辦得了的,皇上看了奏折,總得有個考慮的時間吧?再說,宰執大臣中持不同見解者頗多,亦須有個協調的過程。索義士非身處其間,不知其難也。

索天雄並不是全然沒有慮及李綱的難處,只是根據他所知道的情況,不能不令他狠下心來逼迫李綱迎難而上。他想了想,說,李大人可否撥冗隨小民出去走一走?李綱指指案頭上堆積如山的公文苦笑道,你看看這堆東西,我今日出得去嗎?索天雄堅持道,事有輕重緩急,小民絕不敢讓李大人虛擲光陰。李綱見索天雄這樣說,料其請他出去必有用意,便依其請,帶上甘雲隨著他出了行營司。

索天雄請李綱出來,是要帶他去親眼看看窮街陋巷裏的一些民家。

李綱一向自詡是個能夠體恤百姓疾苦的官員,素日裏他確實也比較注意考察民情,對下層市民的生活狀況是有一定了解的。然而盡管如此,此行所到之處,仍然令他觸目驚心。

索天雄先後領他看了七八戶人家,戶戶皆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衣單灶冷囊空米盡,令人無法想象他們將依賴何物繼續維持生存。而更使李綱感到不安的,是這些百姓對待他這位朝廷大員的態度。他們見李綱親臨茅舍視察,並無感動之色,表現出來的只是冷漠和木然,甚至還有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的隱忍於沉默背後的怨恨和敵意。面對此情此景,李綱開始理解索天雄為什麽堅持不能再坐等。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面。

當索天雄領著李綱又看過一戶民舍,步出那個狹窄潮濕的破院後,他對李綱道,類似這樣的人家,再看下去幾天也看不過來,小民不敢更多地耗費李大人的寶貴時光。李綱便問,你的意思,就是要告訴本官,百姓們確實已被壓榨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是嗎?

“不僅如此。”

“還有什麽?”

“李大人可知這些百姓都是什麽人?”

“什麽人?”

“他們都是在正月初九守城大戰中陣亡者的眷屬。”

“什麽?”李綱不禁全身一震,“他們也要繳納金銀?”

“皇榜上何曾有網開一面之說?就連剛剛發放下去的一點撫恤金,都被搜羅得一個銅板不剩了。”

“混賬透頂,豈有此理!”李綱憤怒地頓足大罵。猶如醍醐灌頂,刹那間他徹底地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多謝索義士指教,此事本官即刻去辦”。

策馬返回行營司,李綱即讓甘雲去聯系內侍黃金國,請其向趙桓傳送他要緊急進宮奏對的請求。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李綱感到黃金國這人品質端正,辦事能力也較強,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宮裏便傳出旨意,召李綱於午後入對福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