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頁)

這一下激起了眾怒。百姓們本來便對官府強征民財深懷怨恨,這時就釀成了這種強烈情緒的大爆發。未等上前拿人的士兵再動手,就有幾條血性漢子挺身而出,憤怒地質問官兵還講不講理。有人一帶頭,周圍的市民也都一起向前湧,種種憤怒不平的叫罵聲如湯沸鼎響成一片。

危國祥見狀對範瓊道,範大人你看見了吧,民悍若此,在下辦這皇差,實與赴湯蹈火無異。如果範大人彈壓不住,在下亦只好惹不起躲得起了。範瓊被危國祥這麽一激,豈肯在眾目睽睽下丟了面子,遂冷笑道,哼哼,整治不了這幾個潑皮,我範某也白吃這十來年的軍糧了。於是他嗖地拔劍在手,厲喝周圍人等不可聒噪,令將挑頭鬧事者俱綁官府拘訊,揚言有膽敢以暴力拒捕者,立斬不貸。

此令一出,禁軍士兵們立時如臨大敵,刀劍紛紛出鞘。

市民們怒目刀叢,沉寂下來,但是並不散去,與禁軍形成了無聲的對峙。雖然無聲,卻很強硬,很難估計其中蘊含著一個多大能量的驚雷。

下面該怎麽辦,範瓊吃不準了。堅持下令抓人嗎?十有八九會激起規模不小的武力沖突。膽敢以暴力拒捕者斬,用這話嚇唬一下人可以,但當真在京城腹地造成平民流血事件,他還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可是不抓人又彈壓不下這場亂子,再說剛才大話已經放出去了,如他不敢動武,這出戲又該如何收場呢?

就在範瓊把自己弄得勢成騎虎的時候,李綱到了。

李綱看了看眼前的局面,二話沒說,先命禁軍士兵刀劍歸鞘。範瓊得了台階,趕緊就坡下驢,喝令士兵後撤。

危國祥暗暗叫苦,情知這一回他的黴頭又觸定了。

李綱將範瓊叫到馬前,詢問事情緣由。範瓊回稟說,糾紛乃是由官衙奉旨向百姓征收金銀而起,他不過是帶人到此維持了一下秩序,內中詳情還得問這個危提舉。

李綱看看立在範瓊身邊的危國祥,又看看被綁在一旁的索飛春和呂忠全,不用問便明白個八成,但他還是依次對雙方做了訊問。雙方的回答自然是大相徑庭。危國祥聲色俱厲地指控呂忠全、索飛春抗旨滋事圖謀不軌,呂忠全、索飛春則義正詞嚴地怒告危國祥假公濟私強搶民財。

李綱讓危國祥明確回答,呂忠全到底交沒交銀子。危國祥支吾了兩聲,不得不承認,呂忠全是“搪塞了些許銀兩”。李綱就沉下臉來,嚴肅地質問他,既然交了銀子,為什麽還要強行搜查人家的店鋪。

危國祥正之乎者也地尋找理由對付李綱的問話,人群中冒出一聲喊:“他們就是這樣,交了銀子也要搜!”隨後便有人接二連三地大喊起來:“他們家家都搜,根本不講理!”“他們不光搜銀子,是見什麽拿什麽,連我家剛扯的一塊被面都拿去了!”“連為老人準備的壽材他們也搶,真是缺了八輩子大德!”“他們還行兇打人,我爹拿不出銀子,被打得吐了血,現在還起不了床!”

李綱一聲不響地聽著,越聽臉色越陰沉。待到人們的喊聲漸漸平息下來,他目光如劍直視著危國祥問,百姓所言是真是假?危國祥躲閃著李綱的目光,強詞奪理地辯解說,在下盡心辦差,其實也是為朝廷負責之意。

李綱怒不可遏地喝道,放屁!你還要狡辯!假借名目巧取豪奪引發騷亂,你可知後果如何?動搖了城防根本,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他命令範瓊親自給呂忠全、索飛春松了綁,然後對百姓們做了簡短的講話。

他主要講了兩點。第一,國難當頭,為了挽救危亡,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乃理所當然之事,希望大家理解支持;第二,征繳金銀須嚴格遵照皇榜行事。皇榜明示,凡私藏金銀者,經告發可予抄沒。也就是說,對於不屬被告發的人家,則不得入宅強搜。借機擅闖民宅是違法行為,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李綱宣布的這兩點,雖然並不意味著可以取消從民間強征金銀的行為,卻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保護百姓利益的作用,並且當眾刹了危國祥那幫仗勢欺人的惡棍的威風,令在場的百姓無不擊掌稱快。

範瓊在旁聽了也暗自點頭。李綱既未否定聖意,又巧妙地安撫了民心,這個緩解矛盾的策略,確實比較得體。

但是李綱心裏清楚,這個矛盾的化解,只是暫時的和局部的。如果強征民財的事再繼續做下去,肯定還會不斷地發生新的沖突事件,甚至會造成汴京城裏的全面動亂。

因此,平息騷亂回到行營司後,他立即著手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具折呈奏趙桓,懇切地提醒皇上,自從張榜征收金銀以來,經過官衙強征窮括,汴京城裏民力已竭,乃至人心動蕩內患叢生,實堪大慮。另一件是行文知會開封府尹聶昌,備述提舉保甲危國祥無法無天欺淩百姓、搶掠民財屢教不改、影響惡劣民憤極大、險些釀成城區動亂的事實,敦請聶昌對此害群之馬務予嚴懲,不得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