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頁)

聽何慶言稟報過調查結果,李綱沉著臉坐在交椅上,一時無語。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過後,他才憤然發問,常貴乾現在何處?徐吉稟道,常貴乾已經陣亡,死得相當慘烈,是與金軍的一個蒲輦勃極烈同歸於盡的。金人的長刀洞穿了他的胸膛,而他的雙手則將那個金將的喉嚨掐了個稀爛。李綱怔了怔,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這時何慶言局促不安地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躬身說道,冷鐵心被誤斬,實乃末將魯莽失察所致,末將願受處罰。

李綱靜靜地掃了何慶言一眼,他明白何慶言的意思:當某事出現嚴重失誤時,本應承擔責任的主官委過於下屬,乃為官場慣例。誤斬冷鐵心是李綱下的令,卻是他何慶言動的手。如果李綱意欲歸罪於他,也能冠冕堂皇。那麽他還不如主動攬過責任,倒使大家方便。

但出乎何慶言的意料,李綱並未順水推舟,而是斷然地擺了擺手道,不,這事不能怪你,處斬冷鐵心是我下的令,責任當由我來承擔,何將軍無須自責。這簡短的幾句話一出口,不僅使何慶言雙目濕潤周身生暖,而且令徐吉、索天雄、甘雲以及在場的所有兵將,頓時對李綱更增了十分的敬重。

李綱稍稍考慮了一下,吩咐何慶言,出於穩定軍心的需要,對冷鐵心被誤斬一事的真相要嚴加控制,不得擴散。冷鐵心按陣亡將士待遇安葬,對其親屬的撫恤事宜,待戰後由李綱親自處理。至於常貴乾,臨陣動搖軍心後果嚴重其罪非輕,姑念其尚能舍生忘死奮勇殺敵,終於捐軀沙場,可以將功抵罪,亦與其他陣亡者同等對待可也。

嗣後,他又向何慶言、徐吉面授了夜間守城機宜,並派人傳令諸門守將,叮囑了他們今夜的城防守備,應當采取如何方式。

回到親征行營司時,已接近亥時光景。李綱疲憊得全身就像散了架,他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便和衣躺倒下去。

在李綱的感覺上,今日這一天,仿佛比一年還長。這不僅是一種時間感覺,更主要的是一種含量感覺。在許多人的人生經歷中,都會有這種情形,他生命中某一天的意義和價值,會抵得上幾年十幾年乃至他的一生。他的一生會由於這一天的存在而凝重精彩,而令人在記憶裏不可磨滅。靖康元年正月初九這一天,就是李綱人生旅途上的這樣一個裏程碑。當然,他自己在當時是不會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只是感到今日之事實在是太豐富飽滿太值得回味反思,有許許多多的感受和問題需要思考梳理回顧咀嚼。

但是此刻他卻是困乏得什麽事情都沒法再想了。他命令甘雲布置好值更班次,遇有緊急情況要隨時將他叫醒,便連臉也沒洗就倒頭睡去。這一覺他睡得比較踏實,因為據他估計,今夜不會再有戰事。

李綱估計得不錯,當夜汴京各城門均風平浪靜,無驚無擾。

其實對於是否連夜再戰,在金軍內部是曾發生過爭論的。以宗弼為首的一部分將領,強烈要求讓部隊稍加休整後,即於夜半時分再向宋軍發起突襲。宗望對此建議亦曾動過心。然而經前哨部隊觀察,看到汴京城池各防區守備森嚴毫無怠狀,城頭上始終是燈火通明巡邏不斷,四面八方皆無隙可乘,這便使宗望犯了躊躇。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是不可能以偷襲的方式奏功,如要再打,還是只能強攻。而夜間攻堅的難度比白天更大,倘若再度失利,則更長宋軍威風。只怕是那樣一來,連議和的伎倆都不大好使了。因此宗望斟酌再三,最終否決了宗弼等人的請戰要求。

殊不知宗望是中了李綱的疑兵之計。

李綱深知,守城部隊經過一整天的艱苦作戰,均已疲憊不堪,如不令其稍事休息,次日再有惡戰,恐怕堅持不住。於是他傳令各城門守將,趁著天黑可悄悄將禁軍主力撤下,而將一些沒有多少戰鬥力的老弱軍士以及廂兵保甲等眾換上城頭。同時在城頭上多燃火把,分派哨隊徹夜巡邏,以造成枕戈達旦戒備森嚴之勢,令金軍斷絕夜襲之想。

金軍果然被這個假象唬住,是夜未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