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頁)

王黼給張邦昌帶來的禮物,體積不大,卻價值連城。紫檀雕花木匣打開後,呈現於眼前的,是一套包括有鬥、卮、角、杯四種器皿的古玩。宋時的高官多喜收藏,張邦昌也算是個行家。他從形狀、質地、圖案和色澤上,一眼就看出這套古玩絕非尋常之物,乃微笑著推辭道,王大人之意邦昌心領,這份厚禮卻實不敢當。王黼堆著笑臉道,在下知道張大人見多識廣,這套酒具不足入眼,不過是王某略表寸心而已,就請張大人賞個面子笑納了吧。

張邦昌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便轉了話頭,問王黼來此有何見教。王黼就趕緊接著張邦昌的話茬,將拜托他在趙桓面前多加美言的話說了出來。張邦昌料知王黼來找他就是為這事,做出很誠懇的樣子道,你我同朝為官多年,志同道合可謂至交,你如此鄭重相托,是看得起我張某人,邦昌豈有不竭誠效力之理?王黼連忙拜謝說哪裏哪裏,在下如今全仰仗張大人鼎力相幫。若在下托張大人的福,果有否極泰來之日,必當重謝。張邦昌一面點頭一面就不斷地打哈欠。王黼知道這是張邦昌為了避嫌不願留他在府裏多待,遂識趣地主動起身告辭。

張邦昌很客氣地讓管家將王黼送出,回頭又仔細地欣賞了一番那套古玩,命人妥善包好藏入密室,同時在心裏卻打定了主意:倘趙桓向他問起對剪除六賊的態度,一定要立場鮮明地表示堅決贊同除惡務盡。剪除六賊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焉能為一個王黼去引火燒身。退一步說,就算是他有辦法把王黼保下來,他也不會去做那等蠢事。王黼是個什麽玩意兒他還不清楚嗎?他怎麽可能在今後的仕途上留下這麽一個隱患呢?王黼病急亂投醫,真正令人可發一笑。

王黼走了不多時,危國祥又求見。

張邦昌有點心煩,但還是在書房裏接見了危國祥。這幾天他光顧著忙活府邸裏的備戰備荒了,對外面的事情關注不多。既然危國祥來了,正好從他嘴裏了解點情況。作為一個朝廷政要,耳目閉塞孤陋寡聞是不行的。當年蔡京、童貫等人不出府邸門,全知天下事,這個功夫頗令張邦昌敬畏。他想,自己若欲長期穩坐相位,立於不敗之地,也是不能沒有這種眼觀六路麽耳聽八方的功夫的。危國祥雖然不是個入流的角色,但在這一方面卻頗有利用價值,應當因勢利導培養開掘。

危國祥的來意恰恰符合了張邦昌的思路,他是來告李綱的狀的。

今天上午,危國祥在“募兵”時遭遇李綱,受了一場窩囊氣。回到開封府,又被聶昌喚去親自訓斥了一頓,心裏窩火到了極點。

而更讓危國祥撮火的是,不僅從此通過募兵斂財的途徑被徹底封死,而且連此前勒索來的財物也要悉數吐出。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當一個月的差,俸祿才有幾何?老子煞費苦心地搞這麽點創收容易嗎?老子磨破嘴皮跑細了腿才搜羅來的這點銀子,頂得上權貴們貪汙受賄的九牛一毛嗎?你李綱有能耐沖他們使去,朝著我一個小小的提舉保甲逞威風算什麽本事?

中午,危國祥與那倆衙役一面喝酒一面議論這事,越議論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兩個衙役亦皆恨李綱斷了他們的財路,都憤憤地說這事不能就這麽忍氣吞聲地走了麥城,得想個辦法收拾一下李綱。危國祥道:“收拾李綱我們哪裏是對手,目下這廝權勢熏天,伸出倆手指頭便能把我們捏死。”一個衙役道:“我們幹不過他,可總有能幹過他的人。危大哥的表舅張邦昌張大人,難道也幹不過李綱嗎?據說張大人在朝廷上可是與李綱那廝水火不容的。”危國祥一拍腦門,笑道:“此計使得。”酒足飯飽,想好說辭,他便奔著張府來了。

見了張邦昌,危國祥口稱有要事相稟,就添油加醋地把李綱“專橫跋扈嘩眾取寵收買人心”的“罪狀”大肆渲染了一通。來此之前他是打了腹稿的,因此這個狀他告得語言十分流利且有一定的水平。他上綱上線地指出,這種狀況的性質是非常嚴重的,若任其發展下去,汴京簡直就變成了李綱的天下,百姓便只知有李綱不知有朝廷了。而對他敲詐百姓勒索錢財一節,他卻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並辯稱自己向無兵可征的人家收取一點銀子,完全是為了籌措軍費。全民守衛汴京,本來就應當是有人出人有錢出錢嘛。我想朝廷之所想急朝廷之所急,反倒被扣上了個勒索百姓的黑鍋,端的是有苦難言冤深似海,求老舅無論如何要給我討還公道洗刷清白。

張邦昌對危國祥的話,開始只是抱著了解外界情況的態度,隨便聽聽而已。但是聽著聽著,那些話不僅引起了他的興趣,而且引起了他的重視。危國祥的言語裏有相當大的虛假成分,任憑他再說得天花亂墜,張邦昌不用腦子也能聽得出來。危國祥是什麽人,張邦昌心裏有數。用不著進行任何調查,張邦昌就敢斷定,這廝肯定是在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