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再度變卦,與太上皇趙佶的提前出逃有很大的關系。

趙佶既然把皇權移交給了趙桓,就不想繼續留在京城裏擔驚受怕,因而在禪位的兩日後,便提出要去亳州的太清宮進香。他聲稱前些日子由於操勞國事憂累成疾,因遙向太清宮禱告,遂告康復,所以應當親去上香。趙桓明白這是趙佶想躲出去的借口,卻也不好阻攔。況且將這個甩手掌櫃留在京城裏也沒什麽用,既然想走,就隨他的便吧。於是趙桓就很爽快地點了頭,並命有司為太上皇的出行做好準備。

鄭太後對趙佶的做法是不贊同的。她覺得,趙佶臨危禪位已有損形象,再在此時丟下剛剛即位的皇帝獨自開溜,更將大折聲譽,因此曾勸趙佶暫緩亳州之行。然而趙佶不但不聽,反斥她不識時務,讓她只管速備行裝,其余毋庸諱言。為了避人耳目,出行的船只趙佶也沒讓有司去辦,而是命貼身太監張迪,悄悄地去城外碼頭買下了幾只客貨兩用的落腳頭船。

本來,經太史官蔔定的出行吉日,乃是正月初四之夜。自然,這個日期是嚴格保密的,除趙佶外,只有趙桓及宮裏為數不多的內侍知道。但連日來金軍步步進逼,兇訊一日三傳,令趙佶越來越穩不住神。尤其是梁方平、何灌兵潰黃河的消息傳來後,趙佶更似被大火燎了屁股,在龍德宮裏一時一刻也坐不住了。

正月初三夜晚,趙佶的眼皮亂跳,他覺得不是個好兆頭,愈發感到晚跑不如早跑,早跑不如立刻就跑。於是也顧不得什麽黃道吉日了,就命張迪秘密通知鄭太後和住在宮裏的皇子帝姬們,帶上細軟立即啟程。

諸皇戚得到提前出行的通知,以為必是危在旦夕,哪敢稍有遲延,各自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即慌慌張張地來到龍德宮門前聚齊。是夜漏鼓二更,趙佶也沒告知趙桓,就帶著鄭太後、諸皇戚,還有蔡攸、宇文粹中兩個行宮使,以及張迪等少數內侍,倉皇遁出通津門,登舟而去。

守衛通津門的將士當然不敢阻攔太上皇出城。但他們看出,太上皇這夥人行跡鬼祟,這個城出得是相當地不光明正大,因此當值的守將一面下令嚴禁屬下外傳太上皇攜眷深夜出行的消息,一面便派人飛馬將這個情況報入了宮中。

當時趙桓剛要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一天的朝議下來,累得趙桓頭暈眼花筋疲力盡,晚膳時他面對著滿桌的山珍海味龍肝鳳膽一點胃口也沒有。朱後問他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喚太醫來診治,趙桓說那倒不必,朕不過是勞神過甚而已。朱後看著趙桓明顯消瘦了的面容,以及他那從原本漆黑的鬢角中驟然冒出來的銀絲,不免暗自嘆息。她發現她過去對趙桓的估計是過高了。

過去做藩王時,趙桓很少對朝政發表意見,朱後原以為那是趙桓在韜光養晦,現在她才知道非也,其實是趙桓根本就沒什麽政見。既然如此,他即位後在治國方略上無所適從也就不足為怪。朱後這時方感到,將朝廷這副擔子壓在趙桓的肩上,確乎是過於沉重了些,尤其是在這麽一個生死攸關的非常時期。

但是命運就是這麽安排了趙桓的人生道路,這副重擔,現在他是擔得起也得擔,擔不起也得擔,上推下卸都不行。其間那種力不從心的滋味,朱後頗能設身處地地體會到。她很想為趙桓分擔一點壓力,卻是深感無能為力。後宮幹政是被嚴格禁止的,而且她也自認自己不是那塊材料。因此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盡量多在生活上體貼照料趙桓,並盡力保持後宮的穩定,不再給趙桓增添其他的思想負擔。

朱後見趙桓在晚膳時沒吃上幾口,膳後特命禦膳房另做了燕窩粥送過來,又命內侍喚來了幾個樂府歌女在旁撫琴吟曲,總算讓趙桓稍得了些放松。然後朱後又親自服侍趙桓洗漱,陪伴他在龍床上臥下。趙桓雖困乏得要命,一時卻睡不著,躺在那裏憂心忡忡地來回念叨,朕依了李綱之言,不知合天意否。朱後便一再答曰,皇上的決定不錯,我堂堂大宋的京城,又不是一個軟殼雞蛋,豈是金人想吞便吞得了的呢?這事交給李右丞,皇上就盡管放心好了。

朱後這樣說,當然是在寬慰趙桓,但絕無敷衍之意。她對李綱有一種出自直覺的信任感,這種感覺,她在李綱勸說趙桓即位的那個夜晚便產生了。當時李綱留給她的突出印象有兩點,一點是李綱處事沉穩且敢作敢當,另一點是李綱具有公而忘私的凜然正氣。這兩點,是她在其所見過的大臣身上很少能看到的。就憑這個印象,朱後認定,李綱堅持的主張,應當不會有錯。

就這樣,趙桓在朱後的勸慰下,終於憂思漸釋,進入睡態。朱後知道這些天來趙桓的睡眠質量一直都很差,希望今夜他能做個好夢。可偏偏就在這時,趙佶攜皇戚提前離京的消息,飛馬報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