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暗渡陳倉”與“定軍山” 大北公司海旱事件

故事跳回到同治四年,1865年。前面已經說了,利富洋行私設電報線路不成,被丁日昌整得灰頭土臉,吃盡了啞巴虧,策劃者雷諾黯然回國。雷諾當初還曾經進了一批電報線材料,這回全砸在了洋行手裏,成了雞肋。東西是好東西,也挺值錢,就是沒人買。就算有人想買,光運輸費也喝一壺的。這些東西只好存在上海碼頭的貨棧裏,空使蒙塵。

而丁日昌借著這個案例,跟諸國公使作了一個約定:你想設置專線,好商量,在海裏隨便你怎麽撲騰,但就是不準你把線接上岸來。這個旱線約定後來在同治九年也就是1870年正式形成了法規。這些前面都已經說過了。

1867年,美國旗昌洋行想起了這档子事,就把利富洋行的那些壓貨低價買了下來。他們這一次循正規途徑申請,事先報備架設地點是從虹口區到法租借金利源碼頭,全長4公裏,大部分在租界範圍內。這條線不外接海線,只是一個封閉的專用回路,沒有違反約定,遂被默許。

洋人慣會得隴望蜀,這個口子一開,就再也合不上了。借著旗昌洋行專線的東風,上海的洋行紛紛也申請架設,逐漸形成了一個租界內的小小網絡。這個網絡已經相當成熟,只消從外面接一根線進來,整個上海租界就立刻能與世界電報接軌。世界,真的變得觸手可及。

但因為有丁日昌這尊大神鎮在那裏,洋鬼子們誰也不敢造次,這層窗戶紙一直到了三年以後才被捅破。。

1871年,在洋行們的策動之下,由英、俄、丹麥政府背後推手,丹麥大北電信公司出面操作,搞了一個宏大的計劃。

這個丹麥大北公司(Great Northern Telegraph Co)是由丹挪英電報公司、丹俄電報公司和挪英電報公司在1869年合並而成,總部設在哥本哈根,主要經營陸地和海底電纜業務。這家公司的背後支持者是俄國沙皇本人,財力和政治影響力都十分強大。

大北公司和英國的大東公司早有約定:大北公司不得涉及香港以南,大東公司不得涉及上海以北,滬港兩地之間則是利益均攤,各行其事,這是為了照顧英、俄兩國的利益。大家應該還記得,恰好就在前一年,大東公司計劃修的港粵線被廣州七十二行攪黃了,還把“海線禁止上陸”的約定變成了一紙條文。

這一回大北公司見大東受挫,認為這是個機會,趁機提出一個宏大的計劃,要搶占滬港之間的大片市場。

他們的計劃是拉出一南一北兩條海線,南線從香港、廈門接到上海,從而與新加坡和檳榔嶼的電報網絡相通,抵達歐洲;北線則是從海參崴接到上海,以和俄羅斯建立起聯系——還有一條連接到日本長崎的支線——南北兩線在上海吳淞口外合二為一,形成一個香港、海參崴和上海的電報三角形。

要說這計劃還是相當有魄力的,整個新增電纜的長度高達2237海裏。這兩條線如果建成了,就等於把中國納入了世界電報網絡,免去長途書信往來之苦。客觀上是好事——但其主使者的用意不言自明。

可是它卻欠缺臨門一腳,上海方面可從來沒說過允許這玩意接進來。大北公司有點雷諾的脾氣,喜歡造個既成事實。他們先一口氣把外接海纜鋪完了——反正公海你管不著,至於近海,當時的清朝官員覺得只要不經陸地就對中國主權無損——然後一手掐著一個線頭找上海的官員來申請登陸。

丁日昌當時適逢母親丁憂,在家守孝不能理事。上海道的官員雖然對於洋人在海面上的工程無可奈何,卻堅決拒絕電報線上岸,並援引丁日昌當日立下的約定,讓前來抗議的洋人啞口無言。

饒是百般交涉,中國人就是咬著死理不松口,這可苦了投資方。

當時的海底電纜外面包裹的是英國人發明的鋼絲鎧裝,可以有效地杜絕海水腐蝕,就是成本奇高。只能是通過政府投資或者公司聯營,靠私人是絕對負擔不起的。大東公司在這之前也接了一條從香港、廣州、廈門、福州、寧波接到上海的電報線,但在吳淞口被堵住死活上不了岸,讓它的母公司英商東方電報損失不小。

大北公司這條海線若是上不了吳淞口的岸,就等於完全作廢,重蹈大東公司的復轍。眼見鋪了2000多海裏的海底電纜真要打了水漂,出錢的和幹活的都急紅了眼。最後英國、俄羅斯、丹麥三國的臭皮匠湊到一起,真給他們想出一個氣死諸葛亮的計策。這次又是大北公司出的主意,這主意也不新鮮,叫做暗渡陳倉。

大北公司先跟租界工部局申請修一條租界專線,而且完全按照歐洲標準,不用現成的5.49米電線杆,而是自己架設4.88米的新電報杆,打好前期埋伏。然後他們把海線接到吳淞口外大戢山島,設置了一個電報房,一來迷惑清廷,二來作為中轉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