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連續整垮瞿岑:袁世凱的驚人手段

“清官”瞿鴻禨被開缺

奕劻和袁世凱制定的反擊計劃的第一步是:去岑。也就是要先把岑春煊從京城趕走,先讓瞿岑無法聯手,然後再各個擊破。 慈禧還要對岑春煊“報恩”,要把岑春煊趕走是比較困難的,而且不能引起慈禧的警覺。但為了趕走岑春煊,奕劻也豁出去了,他忍痛放棄廣州那塊肥水之地,讓岑春煊在繞了一圈兒之後再回到廣州去做回他的兩廣總督,所謂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吧。 招法還是那個老招法,奕劻還在等待著那個“平亂”的機會,而這次間接“幫助”袁世凱和奕劻的,竟然是孫文的革命人。 前面我們說過,同盟會成立之後,孫、黃一共發動了九次起義。此時,黃岡起義爆發。 此時的兩廣總督是周馥,李鴻章去世時,他曾經是袁世凱接任直隸總督的競爭對手。對於這樣一個有實力的人物,袁世凱自然不會忘記籠絡,他和周馥結成了兒女親家,“親不親,自家人”,現在,如果要把岑春煊趕回兩廣總督的任上,就需要周馥挪位子,而這一切,進行得十分巧妙。 黃岡起義發生在兩廣地界上,周馥卻一直壓著情況沒往上報,倒是鄰近的閩浙總督忍不住先上報了。慈禧在接到來自福州的奏報後大感驚奇和憤怒,立即命人向周馥發電責問:兩廣是你的管轄之地,你周馥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匯報? 奕劻開始給周馥“打小報告”了:此次廣東“匪亂”,周馥表現實在是不積極,“剿匪”極為不力,而且周馥這個人不會帶兵,恐怕鎮不住兩廣的局勢,為了不讓“匪亂”愈演愈烈,朝廷需要立即派一位得力大將前去平亂。 慈禧一定對這段話感到耳熟,但她也沒有辦法,在她這裏,穩定永遠是壓倒一切的,那就又只能讓岑春煊重回兩廣了。於是,慈禧立即頒布諭旨:周馥開缺兩廣總督,命岑春煊為兩廣總督。 岑春煊接到這個任命,簡直要氣炸了。他原本就是在兩廣上班,奕劻借著局勢,翻雲覆雨,把他調離兩廣,一會兒讓他去雲貴上班,一會兒又讓他去四川上班,現在他去郵傳部上班還不到一個月,又要回去。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把他調離兩廣呢?而且按照規定,官員一般不在自己的家鄉出任總督,岑春煊是廣西人,所以他之前只是署理兩廣總督,現在直接實授,但這哪是給他升官?明明是朝廷為了安撫他而不惜自壞規矩啊! 岑春煊連上兩道折子,請求慈禧務必收回成命,他只想留在京城,請另派人去兩廣。 而這次,慈禧並沒有再照顧岑春煊的面子,她駁回了奏折,給岑春煊發了一道長長的上諭,勉勵他“不辭勞怨”,前往廣東。 沒有辦法,岑春煊只好又離開京城,但他實在是吞不下這口惡氣,再加上此時黃岡起義也平息得差不多了,他又玩起了“請病假”那一套,在上海逗留不走。岑春煊還在等待最後挽回的余地。 去岑已經成功,接下來似乎就應該趁熱打鐵,對岑春煊窮追猛打,使他再沒有挽回的余地,但對於慶袁來說,情況卻不是這樣的。為了不引起慈禧過度的警覺和反感,慶袁是很懂得適可而止的,他們決定調轉槍頭,進行絕地反擊的第一步——倒瞿。 瞿鴻禨已經當了七年的軍機大臣了,一直在軍機中擔任秉筆,七年來慈禧發布的上諭,基本都是他起草的,深受慈禧的信任。更重要的是,瞿鴻禨這個人是難得的清官,他一不貪汙,二不受賄,三也不和歌妓探討藝術,官聲和操守都很好,反正如果是貪腐問題,瞿鴻禨沒有任何把柄,你要拿他開刀,連架刀的地方都沒有。 奕劻和袁世凱卻胸有成竹,就在“去岑”的同時,他們已經派人在秘密調查和收集瞿鴻禨“制造和利用輿論事件”的證據,這正是犯了慈禧的大忌。而事情果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除了《京報》,瞿鴻禨竟然還涉嫌暗通境外報紙! 朝廷原本是對報紙輿論等管控很嚴的,而甲午戰敗和庚子國難之後,迫於形勢,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管控。正是因為如此,《京報》才敢於揭露慶親王這樣的通天人物,而除了中文報紙,當時的倫敦《泰晤士報》等世界名報也專門派駐駐北京記者,緊盯朝廷局勢,及時向西方世界披露大清高層信息。漸漸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出現了,那就是很多原本是朝廷關起門來秘密討論的重大人事動向等決策,卻往往被國外報紙率先準確報道出來了。這就很奇怪了,朝廷關起門來討論的事情,神鬼都不言,外國報紙是如何知道的?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原因還是很清楚的:消息就是來自朝廷高層內部!中樞大臣們私下裏暗通幾張境外報紙,有權力鬥爭需要的時候,就放出風去,先在境外炒熱某個消息,以此變相要挾慈禧和朝廷,達到自己的目的。 就在趙啟霖上折彈劾的第二天,《泰晤士報》就刊發了電訊,報道奕劻父子被彈劾的消息,緊接著,《紐約時報》等世界主要英文報紙以“慶親王即將倒台”為主題迅速轉載,這個流言又傳回大清國內,難怪奕劻下朝回家又伏在床上大哭了。 問題是,考慮到北京和倫敦之間的時差、當時條件下收發電報的速度以及報紙必要的編輯出版流程,《泰晤士報》必定是提前知道了趙啟霖一定會上折彈劾,《泰晤士報》的信息來自哪裏?很顯然,最大的嫌疑自然是這一派的領頭人瞿鴻禨。有了“勾結國外勢力”這個事實,就可以把意圖篡權的罪名扣到瞿鴻禨頭上了,這是慈禧深惡痛絕的。 現在,慶袁需要一個人去給慈禧上折子,把這一切告訴慈禧,當然,上折子的這個人,最好就是瞿鴻禨一派的人! 袁世凱行動了,他已經派人找到了一個絕佳的人選。 翰林院侍讀學士惲毓鼎,雖然不是瞿派裏的核心人物,卻也有著瞿派人物的清廉,對行賄受賄等腐敗現象深惡痛絕。他平時最看不慣的就是袁世凱這樣的“權臣”,而敬佩瞿鴻禨的為人,以至於趙啟霖因彈劾反過來被革職的時候,惲毓鼎冒著觸怒慈禧、得罪慶袁的危險,為趙啟霖發起了餞行聚會。在慶袁和瞿岑兩派的沖突中,惲毓鼎清廉自好、不畏強權,表現出了一個讀書人該有的剛正和氣節。 袁世凱派人找到了惲毓鼎,開了一個價錢:約一萬八千兩銀子(秘密交易,很難精確)。惲毓鼎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把已經準備好的彈劾瞿鴻禨的奏折,用他的筆跡再抄寫一份,再簽上他的大名,造成瞿派人物反瞿的效果,一萬八千兩銀子就到手了。 面對袁世凱派來的人開出的巨額銀票,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惲毓鼎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翰林院是一個清水衙門,他一年的工資(正俸)大約為一百兩,也就是說,如果只靠正俸,他要幹上180年才能得到這麽多銀票。京城裏的房價很貴,惲毓鼎到現在為止還沒買房子,一家幾口居住在租來的屋子裏,現在,實際上只要他寫三個字,就能得到一萬八千兩,這一定是世界上最貴的簽名。 惲毓鼎知道緊巴巴過日子的情況很快就要改變了,被羞辱的感覺很快過去了,變得有些難為情,然後有些小激動,他收下了那張銀票,以及那份需要抄寫的奏折。 6月16日,原來的瞿派人物惲毓鼎上折彈劾瞿鴻禨! 慈禧果然勃然大怒,第二天,瞿鴻禨被免去一切職務,開缺回籍(回老家退休)。這意味著不出意外情況的話,至少在慈禧當政的時期,瞿鴻禨將永不敘用。瞿鴻禨敗了,敗得很徹底,從此再無翻盤的機會。他是大清少有的一生為官清廉之人,不貪不腐,而像奕劻這種“特大老虎”以及像袁世凱這種“權臣”,卻反而勝了。 幾千年以來,在君主專制王朝統治者眼裏,“忠心”是永遠最具價值的,相比之下,你是不是一個清官,貪不貪汙,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正如瞿鴻禨一生清廉,慈禧知道;但政治是肮臟的,專制王朝尤其肮臟,幾乎為官必貪,慈禧也知道。她對這個王朝了解非常之深,想想老瞿既然已經成為體制中人,就應該納投名狀,把自己弄得和這個王朝一樣肮臟一點,他自己不肮臟,弄成一朵白蓮花的模樣,那就只能說明他並沒有完全接受和融入這個王朝,沒有完全接受和服務慈禧的統治,慈禧對他自然也不會很放心。正是因為一直心有芥蒂,彈劾才會最終成為引爆免職的導火索。 當初奕劻被彈劾時,慈禧就說“奕劻這個人比較傻嘛,他肯定是上了別人的當了”,因為慈禧能夠確認奕劻這個人是沒有什麽權力野心的,他唯一愛的就是銀子。現在輪到瞿鴻禨被彈劾了,他不愛銀子,卻有“勾結國外勢力”的嫌疑,結果就是直接開缺。王朝的權力一直在把離它最近的東西當作首要危害,一定會被拿下的從來只有那些有政治野心的人!至於清官或者貪官,有可能被拿下,也有可能不被拿下,並不最終取決於是否貪腐本身。 瞿鴻禨被扳倒了,對於還在上海“養病”的岑春煊,慶袁自然也是不會手軟,他們也會把岑春煊徹底扳倒,讓他再無翻盤的機會。此時的岑春煊已經沒有瞿鴻禨這個主心骨,似乎正是動手的絕佳時機,但奇怪的是,接下來慶袁又沒有什麽動作了,他們暫時收手,按兵不動。政治家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忍的動物,奕劻和袁世凱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很明白,能不能動手其實並不取決於他們自己有多想動手,只取決於一件事情——此時慈禧會不會拿岑春煊開刀。 答案是:不會。 對於慈禧來說,岑春煊並不像瞿鴻禨,他曾經對慈禧“有恩”。像坐上慈禧這種位置的人,她其實並不在乎她是否“有負於”岑春煊,而是不能造成外界認為讓岑春煊“有負於”她,失去在朝廷中樹立起來的這面“死忠”於她的旗幟。 然後,正是因為瞿鴻禨已經倒了,慈禧才不會對岑春煊趕盡殺絕,讓慶袁一方獨大,破壞她苦心經營的平衡,奕劻和袁世凱如果此時動手,只會引起慈禧極大的警覺。 也就是說,除非發生特別重大的事情,慈禧是不會再拿岑春煊開刀的。這樣的事情是什麽呢?其實從慶袁扳倒瞿鴻禨的過程就可以看出來。奕劻和袁世凱根本不在乎瞿鴻禨是不是清廉,也根本不會像瞿鴻禨那樣去深挖對手的貪腐和生活作風猛料,因為他們知道慈禧原本就不是特別在乎,慈禧在乎的從來只是“忠心”,在乎的從來都只是統治的穩定和她自己的權力安全! 這就是慶袁的水平,遠超瞿岑。他們始終抓住慈禧這個核心,始終明白慈禧怎麽想才是關鍵,在任何時候都需要站在慈禧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即便是在權力鬥爭時也是如此。他們見好就收,冷眼旁觀著岑春煊和朝廷局勢,在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讓岑春煊踩到慈禧權力安全的紅線,慈禧不得不親自拿刀去砍倒岑春煊這面旗幟的機會,到那時候,奕劻和袁世凱只需要輕輕遞過去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