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朝廷內部,立憲改革再次轉入黨爭

瞿岑聯手對陣慶袁

對於袁世凱來說,他的第一次君主立憲制改革失敗了,瞿鴻禨上位,由此吹響了向慶袁(指慶親王奕劻和袁世凱)進攻的號角。這也並不奇怪,大清官場原本就是踩人式的競爭,你上位了,即使沒有下一步動作,也會被人拉下來,不得不繼續進攻。 瞿鴻禨明白,要想徹底鬥垮慶袁,僅僅靠自己的勢力是不行的。其實他早就已經在尋找官場同盟,這個人就是我們已經介紹過的岑春煊。 在1900年的慈禧外逃中,岑春煊因為對慈禧“有恩”,受到慈禧的回報,1903年被提拔為署理兩廣總督。來到廣州上任後,岑春煊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在廣州海關,書辦周榮曜實在是很不起眼的人物,但這個人又富得流油,家裏有豪宅,外面還有礦廠等產業,家產至少在百萬以上。其實在官場內部,周榮曜是一個官員們心知肚明的巨貪,岑春煊來上任以前,一直無人敢動他,原因為何? 誰都知道,像海關、稅關這些肥水衙門裏的人,哪怕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官小吏,都是京城裏的那些通天人物爭得打破腦袋才分配平衡的。這個周書辦就是奕劻推到前台的利益代言人,是替奕劻在廣州海關撈錢的——當然,奕劻拿大頭,他拿小頭。奕劻既是親王,又是首席軍機大臣,是僅次於慈禧的大清第二號人物,官場裏誰會發暈去找這位大佬的不是? 問題是岑春煊來到廣州後,發現兩廣財政廳(藩司衙門)裏空空如也。號稱富甲天下的兩廣都如此,大清其他省份的地方財政虧空就可想而知了。但岑春煊和其他督撫一樣,也想在兩廣幹幾項政績工程,無論哪項政績工程都需要白花花的銀子。於是岑總督把周書辦叫到衙門裏,讓他先出點血(責報效)。 沒想到周書辦連搭理都懶得搭理他,出了兩廣總督衙門,就帶上巨額銀票直接進京找慶親王去了。接下來的事情只能令岑總督瞠目結舌:周榮曜以三品京堂候補被調離廣東,成為大清駐比利時公使。也就是說,周大人可以順便把財產轉移到國外,去歐洲享清福了。 岑春煊感覺受了奇恥大辱,仗著有慈禧的恩寵,他上奏彈劾周榮曜。1905年10月,周書辦被革職,這位老兄嚇得不輕,趕緊逃到香港,成為大清外逃貪官之一。岑總督這就不客氣,把周書辦的家產等全數沒收充公,同時放出“要去香港追逃”的風聲,嚇得周書辦只好再逃往泰國等地,徹底不敢潛回國內找奕劻了。 周書辦啊周書辦,開始客客氣氣地叫你報效你不報效,惹惱總督大人把你抄家才甘心了?廣東人民對這件事情拍手稱快,稱為“打老虎”。 慶親王表示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一定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把岑春煊攆出廣東! 但是,對於周榮曜是奕劻的利益代言人,慈禧也是很清楚的,在這個當口向慈禧奏請調離岑春煊,那是自討苦吃。奕劻忍了將近一年,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1906年,朝廷接報,雲南發生邊患,這件事情看上去和岑春煊是沒什麽關系的,但對奕劻來說,他知道,慈禧最關心的就是統治的穩定。於是奕劻大人上奏慈禧:雲南邊患,目前只有袁世凱和岑春煊最有能力平亂;袁世凱主持北洋走不開,岑春煊曾跟隨其父在雲南平過亂,熟悉那裏的情況,奏請把岑春煊調為雲貴總督;根據朝廷規定,新任督撫上任前須來京請訓,但軍情緊急,應該令岑春煊不用來京,直接上任(奕劻擔心岑春煊進京面見慈禧之後求情,去不成雲貴,連這道程序也給他省了)。 慈禧果然批準了。 面對這份調任,岑春煊表示很生氣。他倒並不是絕對不能離開廣東,一定要在奕劻的財源之地上跟他死磕,問題是此時朝廷在進行第一次君主立憲制改革,權力的蛋糕即將重新分配,在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向權力中心京城靠攏。沒想到奕劻的這招“捧殺”極為厲害,自己只能去往更偏遠的雲貴。 岑春煊是極為不甘心的,但又不能明確違抗旨意,他用上了李鴻章的那一招——請病假。把工作交接給繼任者之後,岑春煊來到了上海“養病”。這裏是立憲改革中民間勢力的中心,他就在上海作進一步觀望。 與此同時,岑春煊的私人代表進京了,他拿著岑春煊的電報密碼本與瞿鴻禨做了交換。這就是說,瞿鴻禨一直在攻擊慶袁是京官聯手外臣,暗地裏,他自己也是這麽做的。與此同時,瞿鴻禨還在朝廷團結著一批言官、禦史等清流,在立憲改革的權力蛋糕即將劃定的當口,慶袁和瞿岑兩派已經針鋒相對! 正是因為有岑春煊這個外援,瞿鴻禨才敢在第一次君主立憲制改革中單挑慶袁,並成功地押中了慈禧的心思,成功上位。此時的瞿鴻禨最盼望的就是岑春煊進京,和他一起對付慶袁,而慶袁自然要想盡辦法阻止此事。1907年3月,慶親王奕劻終於又抓住機會,奏請慈禧把岑春煊改調四川總督,當然,這次的理由又是因為平亂,然後又玩了一把“軍情緊急,毋庸來京請訓”的把戲,想把岑春煊直接攆到四川。 慈禧又批準了,第二道諭旨已下。 此時的岑春煊再無法“裝病”下去了,只能直接去四川,要不然就只能徹底退休養病去。京城裏的瞿鴻禨給岑春煊發來密電,告訴他:您可千萬不能去四川,一旦到了四川,事情就再沒有挽回的余地,您怕什麽?您當年對太後有恩,她還念著舊情,只要繞過奕劻,想辦法進京一趟,當面向她求情,她是不會駁回您的面子的。 安排好一切之後,1907年4月,岑春煊打著“去四川”的旗號從上海啟程了。他坐上輪船沿長江西進,4月底已經抵達湖北漢口,再往西就是進入四川。奕劻派來的眼線也放松了警惕,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而奕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岑春煊竟然不顧聖旨,在漢口秘密上岸,然後用電報向慈禧發了一封奏折,內容是堅持要“入京請訓”,然後不等慈禧批復,就打著“迎接旨意”的名號,立即從漢口坐火車北上進京! 絕妙,實在是絕妙,大臣親自跑到京城去迎接太後的旨意,這也不算什麽大錯,奕劻實在沒有想到,瞿鴻禨告訴岑春煊進京的辦法,竟然就是利用那道原本要趕岑春煊去四川的聖旨!瞿鴻禨實在是太厲害了,他靈活地用了當年曾國藩“邊請示,邊幹事”的那一招,讓奕劻吃了一個啞巴虧。 在保定車站,一個人正在等著岑春煊,他就是瞿鴻禨派出的親信禦史趙啟霖。趙禦史一方面是迎接岑春煊進京,另一方面是提前和岑春煊商議如何扳倒慶袁。他們相信,岑春煊恩寵正隆,此事應該還是有把握的。 果然,當慈禧聽說當年在破廟外親自為她站崗的“大恩人”到了,老太太瞬間勾起了很多的回憶,不禁大為動容,立即下令召見。她告訴岑春煊:以後你想啥時候見我就啥時候見我,叫人通報一聲就是。 有了不斷面見慈禧的機會,扳倒慶袁的機會又增大了。按照計劃,瞿岑首先要彈劾奕劻,可是慈禧似乎對彈劾奕劻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就是想跟岑春煊聊聊天,敘敘舊情。在聽完岑春煊的面奏之後,慈禧並沒有什麽表示,只是告訴岑春煊:“奕劻這個人比較傻嘛,他肯定是上了別人的當了。” 岑春煊豈是能夠被輕易對付過去的人?一次扳不倒,他來第二次,第三次……一定要扳倒“大老虎”奕劻,反正他有的是機會見慈禧,慈禧想和他拉家常,他就把話題往奕劻身上引。慈禧終於忍受不住了,她很明白地告訴岑春煊:“春煊啊,不是我不想罷免奕劻,只是奕劻現在暫時還有用,他這種位置的人,只能在親貴中找人擔任,但現在親貴中其他人都太年輕了,如果你以後發現親貴中有誰能夠替代奕劻,保奏給我,我就罷免奕劻!” 話說到這個地步,岑春煊也不好再繼續糾纏下去了,他只好先想辦法留在京城,從長計議。這一點慈禧倒是爽快地答應了,她改命岑春煊為郵傳部尚書。郵傳部主管輪船、鐵路、郵政、電線,是一個著名的肥水衙門,慈禧對岑春煊真是特別關照了。 沒想到岑春煊還沒去報到,就在慈禧面前彈劾郵傳部左侍郎朱寶奎(奕劻的人),說這個人是個著名的腐敗分子,有他在郵傳部,我都不好意思去上任了。 事實證明,岑春煊的面子實在是夠大。接到岑春煊的面奏之後,慈禧一沒有下令調查,二沒有派人找朱寶奎問話,直接就把朱寶奎革職了,而上諭中的理由竟然只是“聽岑春煊說”(據岑春煊面奏)。 這是大清官場上一件聞所未聞的事件,摘掉一個副部級(侍郎)的頂戴,竟然只憑還沒有到任的上司的一句話。慈禧對岑春煊實在是過於恩寵! 與此同時,一直躲在幕後的瞿鴻禨也出手了,既然慈禧不準備拿下奕劻,那就把奕劻貪腐的證據大白於天下,看到那時,慈禧還能不能不出手? 瞿鴻禨不愧為官場老手,他很清楚,要徹底揭開蓋子就要先來一個朝野上下喜聞樂見的爆炸性“猛料”。他的手中已經掌握了奕劻大公子載振的“性賄賂”醜聞,這就是絕佳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