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盟會成立了,為何沒迎來革命的轉機?

孫文和黃興連續發動九次起義失敗

同盟會成立之後,從1906年起,孫文和黃興共發動九次起義,然而,九次起義全部失敗了。 1906年12月,湘贛邊界的萍鄉、瀏陽、醴陵起義,失敗。這是孫文借助黃興的勢力首次在兩廣之外的地域發動的起義,以哥老會為班底,聲勢浩大。失敗後哥老會遭受重創,孫黃的起義地域再次回到兩廣,從此再也沒有回到兩湖。 1907年5月,廣東潮州黃岡起義,失敗。 1907年6月,廣東惠州七女湖起義,失敗。 1907年9月,廣西欽州、廉州、防城起義,黃興親自潛入清軍營中進行策反,未能成功,失敗。 1907年12月,廣西鎮南關起義,孫文和黃興共同指揮,孫文從廣西邊境地區潛入戰場,親自指揮,並親手開槍開炮射擊清軍,起義最終失敗。 1908年3月,再次在廣西欽州、廉州、上思起義。黃興任總指揮,失敗。 1908年4月,雲南河口起義,黃興親臨指揮,起義失敗。 1910年2月,試圖策動廣州新軍起義,事情泄露失敗。 八次起義失敗,康梁等保皇會的人指責孫文在海外“騙取”僑胞捐款,自己卻長期扮演“遠距離革命家”。每次發動的所謂的“起義”,只是百十號幫會分子參加的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連大清的一個縣衙都撼動不了,卻好像是在給“投資人”演戲,證明自己確實在革命,好進行下一次“斂財”,繼續這種循環暴動籌款方式。 這些話很難聽,卻也讓孫文等人一時無法反駁,孫文的親信汪精衛一怒之下,不顧危險潛入北京刺殺攝政王載灃,最終被捕,被判處終身監禁。汪精衛在獄中仍然視死如歸,寫了不少詩句,其中最著名的四句是: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孫文和黃興決定最後一搏!1911年4月,再次在廣州發動起義,黃興親自指揮,率領洪門弟子、留日學生和部分策反成功的新軍士兵120余人直撲兩廣總督府。黃興戰至兩手指折斷,後成功突圍,其余義軍視死如歸。陣亡86人,最後找到屍骸72具,其中68人為洪門弟子,葬於廣州東郊紅花崗。為了避免這個名字犯朝廷的忌諱,改名黃花崗,史稱黃花崗起義。 黃花崗起義失敗對革命的打擊是巨大的,革命黨人在兩三年內都再無實力策劃一次起義。孫文不無悲哀地說:革命的成功,恐怕我這輩子是看不到了!(不能及身以見其成) 革命又一次進入了最低潮,它並不單單指這九次起義失敗,雪上加霜的是,同盟會的組織潰散!

同盟會內鬥

1907年2月,在同盟會成立一年半之後,一次激烈的內部沖突爆發了。這就是孫文、黃興之間的所謂“爭會旗”事件。 2月25日,宋教仁日記記載:孫文、光復會的大佬章太炎、宋教仁、宮崎寅藏、內田良平等人聚會,“藝妓七八人輪流奉酒……歌舞並作”,歡聚一堂。這次聚會中唯獨沒有黃興。 三天後(28日),宋教仁的日記中記載了這次沖突。 原來,在決定同盟會會旗時,孫文主張沿用陸皓東設計的青天白日旗,以紀念那些為革命犧牲的元老們;而黃興等人認為這面旗幟實在太像日本國旗,“有日本吞並中華之嫌疑”,青天白日旗應該毀掉,從此不再用,不如用華興會原有的井字旗——井子旗有井田的意思,象征平民政治。 孫文聽後勃然大怒:如果你要想毀此旗,那就把我給毀棄了先! 黃興也怒了,當場發誓要脫離同盟會! 事實上,對於與日本人的關系,一直是孫文與黃興、宋教仁等人之間的一個敏感話題。在孫文看來,革命勢力還很弱小,應該想盡一切辦法取得包括日本在內的國際勢力的支持。據馮自由回憶,孫文在某些場合可能還對日本黑道分子低聲下氣:“逸仙在會上行主席身份,而會下卻對內田(內田良平)等行幫會之禮節,跪接跪送……”想想看,為了革命,孫文連這些委屈都受了,同盟會會旗有“仿日嫌疑”又算得了什麽! 冷靜下來之後,黃興也體諒了孫文。他再一次退讓,選擇向孫文妥協,並沒有因此退出,保證了同盟會沒有分裂,並且自此之後,黃興一次次奮力維護著與孫文的團結,與孫文共同發動了九次起義,當時的人們對他們以“孫黃”並稱。 然而,在“爭會旗”事件結束後,原光復會的兩位大佬章太炎和陶成章(原光復會副會長)又與孫文發生更大的沖突。這是從孫文不得不離開日本的開始。 1905年日俄戰爭結束後,日本戰勝俄國,聲威大震,西方不得不承認日本為“列強”之一。1906年,列強召開殖民地統治會議,特邀日本參加。這個會議決定:不支持殖民地及弱小國家獨立革命,以維護殖民地的秩序。於是日本不便再公開支持孫文的革命。 朝廷聞風而動,抓住機會。1907年初,奕劻親自寫信給伊藤博文,要求日本把孫文驅逐出境。日本政府征詢內田良平的意見,內田良平表示:自前年以來,孫文屢向我朝野人士表示,日本如能援助中國革命,將來可以把滿蒙讓渡於日本,然而大清朝廷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把滿蒙讓渡給日本的;雖然這一切還是子虛烏有,但建議日本政府不要與孫文徹底鬧翻,應該采取當年對待康有為的方式,贈送一筆差旅費“禮送”出境,三年以後還可以再回來。 於是日本有關方面私下贈送了孫文5000日元的旅費,另外一個日本商人公開贈送了10000日元,這樣,孫文手裏就有了15000日元。當時日本普通工人的月薪不過十幾日元,這已經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孫文給東京同盟會本部留了2000日元,帶走其他全部贈款去了南洋,繼續發動革命。 孫文離去之後,《民報》歸章太炎編輯,原光復會副會長陶成章也留在東京本部。對於日本政府私下贈送的那5000日元,孫文並沒有告訴同盟會本部,章太炎等人是孫文離開日本之後才知道的。章太炎在此事上原本對孫文就有意見,認為他留下的錢太少了,應該多給同盟會本部留下一些錢。在章太炎看來,孫文“私自收日本政府的錢”是不妥的,既然收了,作為總理,至少應該告訴大家一聲,否則就有私吞之嫌。 章太炎不愧為當年寫過《駁康有為論革命書》雄文的個性文人,他火冒三丈,大肆宣揚:總理孫文“卷款出走”!他將《民報》社中孫文的照片一把撕下來,要求撤去孫文的總理職務,改選黃興為總理。在此事上,宋教仁也站在了章太炎這邊,但黃興拒絕出任總理,再一次避免了同盟會分裂。 這就是史稱的“第一次倒孫風潮”,它嚴重損害了孫文與光復會之間的關系。1907年7月6日,光復會會員徐錫麟成功地刺殺安徽巡撫,被捕後審問是否受孫文指使,沒想到徐錫麟憤而回答:我與孫文宗旨不合,他亦不配指使我行刺! 孫文的感情自然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由於三年之內不能再回日本,孫文幹脆不再理會章太炎等人,也不再理會東京同盟會本部,轉而在南洋全力籌款和發動革命。在之前的革命籌款中,孫文一直把重心放在歐美和日本,一直在盯著那些華僑中的富戶,現在來到了南洋,意外發現了南洋是塊寶地。這裏的貧苦華僑反而對捐款更加踴躍,特別是泰國、越南的華僑對捐款出力最多。越南的挑水工關唐,每挑一擔水只得一文錢,卻把幾乎是一輩子的積蓄3000余元全部捐給革命。說起來這雖然和革命形勢的發展有很大關系,但俗話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南洋反而成了孫文離開日本後的一個新起點! 孫文很快成立了同盟會南洋支部,由於他認為已經和同盟會本部沒什麽關系了,就重新規定了選舉、經費、發展會員等辦法,甚至醞釀連名字都不用“同盟會”了,再改回“中華革命黨”。 但是根據之前同盟會的章程,支部的經費是要上繳給本部的,支部也是要歸本部管的。在章太炎、陶成章等人看來,孫文此舉不過是他不得不離開日本之後,拋棄東京同盟會本部“另立中央”。見到南洋籌款形勢很好,1908年,陶成章帶著光復會骨幹李燮和到南洋籌款,沒想到這次南洋之行又讓沖突的種子再次埋下,史稱的“第二次倒孫風潮”也拉開了序幕! 對於陶成章他們的到來,孫文是反對的。他的意思是南洋的華僑也不多,籌款的市場很小,我們在這裏都很難,你陶成章再來,就更難了,建議不要來。但陶成章堅持來了。據說他曾經找到孫文,張嘴要3000元,孫文拿不出來,只好拿出自己的手表等物品,說:就這些了,你把它們賣了,看值不值這麽多? 陶成章認為他受到了戲弄,幹脆來了一招惡毒的,與李燮和發布傳單,列舉孫文的種種“罪狀”,什麽“貪汙會費”“公款私用”“蒙蔽同志”等等,這是同盟會的領導層首次公開對孫文進行攻擊。不得不說,連朝廷對孫文的反動宣傳都沒有如此“切中要害”,康有為的保皇會如獲至寶,紛紛在報紙上推波助瀾,攻擊孫文為“馬騙”“棍騙”,甚至多年以後,袁世凱編印《國賊孫文》時,還要從陶成章的傳單中取材。 陶成章、章太炎又要求孫文辭職,這次孫文直接給拒絕了。對於孫文來說,革命的成功就是他最大的信仰,為了它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因此,孫文希望每一個會員都能在他的領導下,以取得革命成功為目標,至於其他的,都要服從於這個目標。在孫文看來,革命的成功,需要有堅強有力的領導。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孫文都是“獨行俠”,無人可商量,也無人可幫助,難免養成專斷的作風。就拿他幾乎從不向大家匯報他掌管的經費的使用情況來說,孫文其實也有自己的苦衷。 為了壯大革命的聲勢,有時候明明只籌了5萬,孫文能說出來是20萬,剩下的15萬就說不清楚了;有時候他明明只給了某位同志活動經費2000,到了孫文嘴裏,成了三四萬,風聲傳出去後,這位同志就百口莫辯了,最後就怨恨孫文。孫文對這一切采取的是“清者自清”的態度,但在其他人眼裏,這當然是一種專斷。 黃興寫信給陶成章做思想工作,希望他們維護同盟會內部的團結,而陶成章的回復是:“我與孫文勢不兩立,同盟會中有孫沒我,有我沒孫!” 兩次“倒孫風潮”之後,章太炎和陶成章這兩人幾乎“逢孫必反”。1910年2月,陶成章和章太炎在東京宣布脫離同盟會,恢復成立光復會,他們收留了同盟會中對孫文和“孫派”有意見的會員,以同盟會反對派的面目出現。自此,同盟會中已經沒有光復會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另外一個大佬也將脫離同盟會,他就是宋教仁。宋教仁原本對孫文也很是敬佩,立志當孫文的“親密戰友”,但在同盟會成為同事之後,這種敬佩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同盟會自成立以來,會員多疑心疑德,余久厭之)。在孫、黃的“爭會旗”事件中,宋教仁支持黃興,他在日記中寫道:孫文平日不能開誠布公,虛懷坦誠以待人,做事近乎專橫跋扈,黃興之所以爆發,是這些“惡感”堆積於心,不過是找個機會爆發而已。 和黃興一樣,在對待與日本的關系上,宋教仁並不贊同孫文的做法。日本政府雖然“支持”革命,但更有吞並大清領土特別是滿洲的野心,甚至“支持”革命原本就是圖謀不軌。在孫文看來,革命黨人不能在任何方面“幫助”滿清政府,哪怕是涉及領土的問題。相反,只要能夠獲得日本對革命的支持,承諾一些“不具備革命性”的條款也是可以的,比如把滿洲出讓給日本。而當宋教仁偶然獲悉日本政府有吞並滿洲間島地區的圖謀時,他立即運用資料,撰寫了《間島問題》一書,從歷史和國際法角度揭露並駁斥日本的圖謀,最終使得朝廷成功地維護了對間島的主權。 在章太炎與陶成章的兩次“倒孫事件”中,宋教仁都沒有站到孫文這一邊,孫文以及他的親信陳其美等人對宋教仁頗有看法。和章太炎以及陶成章的經費糾紛不同,宋教仁還與孫文存在著巨大的“價值觀”上的差異。學法律的宋教仁一直注重追求一種程序正義,在宋教仁看來,不是一個人三觀正了,做什麽事情都做得好,而是反過來,一個人做什麽事情都做得妥當,他的三觀才會變得越來越正。在同盟會裏,宋教仁擔任的是司法部的檢事,可以說他原本就是站在“監督孫文”的立場,即便是革命真的很艱難,但在任何一個組織裏,法律是不需要權力來支撐的。法律原本就是限制和制衡權力的,他去監督孫文是天經地義之事,否則就是違背了同盟會的立會原則。同時,也正是因為革命還沒成功,才更加需要在革命的過程中注意程序正義,否則,革命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宋教仁幹脆辭去同盟會裏的職務,只是沒有脫離會籍,這意味著宋教仁雖然沒有與孫文公開沖突,但也在事實上和孫文以及同盟會分道揚鑣了。他對日本朋友說:“像孫逸仙那樣的野心家做領導人,中國革命要達目的,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的。我們相信,在真正的大首領出現之前,努力鉆研有關政治的書籍是得體的。” 1910年,宋教仁又與日本朋友說:“孫逸仙已是落後於時代的人物,不足以指導革命運動。”為了革命以及個人前途,宋教仁已經對同盟會以及孫文本人都喪失了信心,他已經表現出了另辟蹊徑的意圖。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最後一個人也會棄同盟會而去,他就是孫文本人。1910年2月,孫文在舊金山建立同盟會分會時,已經正式廢除了同盟會的名號,改為“中華革命黨”,同時通知南洋的隊伍也一律照改,只是由於大家還是習慣稱同盟會,用這個名號在籌款和發展會員方面也有更大的市場,改名之事最後不了了之。 好吧,到1910年時,僅僅成立不到五年的中國同盟會,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即使作為一個松散的革命組織聯盟,也不復存在了。“革命之前,必先革革命者之命!”章太炎的這句話雖然有些偏激,但也不無道理。革命是一項新興的事業,革命和革命者本身都還很幼小,都需要成長。需要成長的包括孫文、黃興,也包括“反孫”的章太炎、陶成章和宋教仁。 現在我們知道了,對於革命陣營來說,連續九次起義失敗並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恰恰是當時大家都不怎麽在乎的同盟會組織的潰散。有句話說得好,軍事不過是政治的延續。如果同盟會這個組織還很強大,起義失敗了,還可以依靠組織的力量再一次發動,否則,即使起義僥幸成功,背後沒有一個強有力的組織在支撐,也會很快走向潰敗。 這就是說,革命陣營的根本問題是:當他們為古老中國尋找一種合適的政治制度的時候,無論是同盟會還是其他組織,都還無法取代滿清統治集團成為新的政黨,它們還無法作為一種新的政治勢力而登上歷史舞台;這並不是早已經千瘡百孔、破敗不堪的大清國家機器太強大,只是同盟會等任何革命組織都還太弱小。 有一個人即將登上歷史舞台,在各方勢力的合力、絞著之下,他最終將從朝廷最高領導人手中取走退位詔書,終結這個人心離散的大清王朝。他就是袁世凱。而一切的事情都要回到1906年11月,從袁世凱的第一次君主立憲制改革失敗之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