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第2/3頁)

估計周老二還在不忿周楠這個突然鉆出來的兄長回家破壞了他的奪產大計,不知道跑什麽地方偷懶去了。這廝竟然拿未來半年全家人的生計賭氣,也是個不識大體的人。

周楠也懶得生氣,學著雲娘和慈姑的樣子,一邊踩著地裏的爛泥深一腳淺一腳地後退,一邊將手中的秧苗插進泥裏。

剛開始的時候,看到藍天白雲映照在水中微微蕩漾,天光雲影共徘徊,倒也得趣。見插不了半畝地,腰也酸了,背也痛了,腦子裏漲得無法思考。汗珠子一顆一顆落地水中,激起陣陣漣漪。

陽光開始毒辣起來,曬得脖子後面一陣火燒火燎地疼。

他不過是一個辦公室白領,怎麽吃得了這苦。好幾次他都負氣地將手中的秧苗扔在地裏,不管不顧地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覺。可是,看到身邊正在勞作的雲娘,看到她單薄的身子和粗重的呼吸。他一咬牙又堅持下來:我是男人,男人是一座山就是要讓女人倚靠的。我要堅持,為了愛我的人,為了我愛的人。

終於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顧不得洗凈手腳,周楠直接倒在田埂上,大口大口喘息。只感覺胸中無比煩惡,半點食欲也無。

一陣微風襲來,說不出的舒爽,擡頭看去,雲娘拿了只蒲扇正對著他不住地搖著,面上全是關切之意:“相公你以前沒有幹過農活,可覺得好些,要不你回家歇著吧,地裏的活有我呢!”

這個時候,正拿著粗陶碗不住朝口中扒拉著綠色的稗米飯的慈姑冷笑:“這才開始呢,過得一陣子還有施肥、除草、秋收、打場、曬揚,好日子還在後頭。周楠,你還是快點吃飯,吃過了就下地,別偷懶。”

聽到她這番話,周楠突然一陣毛骨悚然。施肥、除草、秋收、打場、曬揚,是啊,好日子還在後頭。這農家的活兒,半年到頭就沒有個結束的時候,即便是過年那幾天,你也得下地去拾擢地裏的冬小麥。我才插了半畝地的水稻,就累得中暑,將來的日子不知道又會是什麽模樣?

雲娘柔柔道:“嬸嬸,你說周楠偷懶,可今日叔叔卻不知道去哪裏了?”

吃她不軟不硬地一頂,慈姑哼了一聲:“我家漢子自然有要緊事要做,關你什麽事?”

周楠朝雲娘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和慈姑吵。雲娘性子柔,根本就不是這種鄉下婦人的對手,和她吵不值當。

他舀了一碗幹飯,慢慢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問:“雲娘,咱們家地裏的收成如何,每年要上繳多少稅賦?”現在既然做了大明朝的小地主,有產者。要想活下去,這十畝地還真要好生經營一番,畢竟這是自己未來安身立命的根本。

慈姑插嘴冷哼:“什麽你家的地,這是老周家的。”

雲娘回答說,地裏每年出產糧食一石半,扣去半石種子糧,還余一石。

“十畝地,十石,兩千多斤,六口人吃飯,日子是過得夠苦的。”周楠微嘆一聲,他以前自己做飯,每天大約吃一斤米飯,一個月三十斤,半年就是三百斤。一家六口,半年下來就是一千八百斤。耗費糧食,大約六百斤的樣子。

不過,現代人油水足,糧食吃得少。在明朝,普通人家一個月見不到兩次葷腥,成年壯勞力,一頓飯消滅一斤幹飯輕松愉快。如此算來,這兩千斤糧食勉強混個肚圓。

不對,還需要交納賦稅。

雲娘又解說了半天家裏每年需要交納給國家發賦稅,頓時讓周楠如同五雷轟頂。

明朝的賦稅分為田畝、丁口和徭役三個部分。

田畝,就是按照你家所有擁有的土地面積每年按照一定比例交納,丁口則是按照家中人數交納人頭稅。另外,男丁每年還得自備口糧給官府修橋、鋪路、修渠,這就是所謂的徭役,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以往周楠中了秀才做了縣學生,按照大明朝的法律,每年可以免除二石賦稅,且不用服役倒不覺得什麽。現在他被革除了功名,該交的賦稅一粒米都不能少。

周楠聽完雲娘的話,面色大變。在心中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靠著家裏這十畝地,忙碌半年,別說原始積累,能活下去都夠戧。難怪周楊對自己突然鉆出來的大哥反應那麽激烈,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你多吃一口,家裏人就少吃一口。

這還是嘉靖年間的太平歲月,如果換成崇禎那樣的大災年,又是遼餉又是練餉又是剿餉的一系列加征下來,老百姓也只能去死了。

看著郁郁蔥蔥的水田,看到田裏忙碌的村民,看著瓦藍的天空和朵朵白雲,這副美麗的山水田園風光卻讓周楠心中一陣發冷。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何況自己根本就不是農夫,地裏的活兩眼一抹黑。

現在他原本以為只要自己咬咬牙就能挺過去,將來習慣了就好。可現在一計算,自己先前的堅持也變得毫無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