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告密之風,封住了天下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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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紫帳的武則天依舊不動聲色,權力在握,她並沒有急於一時,她要的是奉天承運。

遍布全國的情報網,一年兩次的禦史巡遊,她倒要看看李唐宗室和舊臣能扛多久。她希望他們都能跳出來一頭撞死在樹上,那樣她就撿只死兔子,也可以拎著兔子在朝堂之上教育那些想跳的兔子。

自從李敬業之亂平復之後,上官婉兒已經感覺到太後武則天的精神越來越不平靜。太後躺在龍床上久久難以入睡,上官婉兒在她的耳邊輕聲讀太後喜歡的書籍或詩,或者陪她聊天。

武則天入睡前後的這段時間,對上官婉兒來說,最大的快樂,莫過於能聽到太後的種種個人意見,或述說她年輕時代的故事。

上官婉兒心裏清楚,叛亂雖然在短期內得以平復,但叛亂本身卻使太後身為王者的榮耀感受到傷害,以致長時間仍無法得以完全平復。

告密之風,封住了天下之口。朋友不可信,父母兄弟不可信,屬下不可信。每個人的眼神裏都寫著同樣一句話——別亂說話,有人會隨時告發你!

城市和鄉下廣大民眾,尤其是那些世世代代居於社會最底層的民眾,他們對武則天掀起的告密之風舉雙手雙腳歡迎。長期的苦難,一朝得以申訴,他們奔走相告,從帝國的四面八方,向東都洛陽蜂擁而來。

有一天,武則天上完早朝,在上官婉兒的陪同下登臨洛陽宮的鐘鼓樓。她站在制高點望著宮門外投書遞信的人群,眼前的景象讓她感動得幾欲落淚。

那些布衣百姓圍住那只四色銅箱,就像抓住了一個隨時可以改變命運的神。不管他們從那裏來,又將歸於何處,他們此刻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武則天能夠看見他們的告密信。那些衣衫襤褸的遠方來客讓人想到,數以萬計的人正從中原和南方風塵仆仆地往洛陽趕來。

許久不曾感動的武則天被銅箱邊散了又聚的人群深深地打動了,一時百感交集,她轉身向上官婉兒口授了一道詔旨。如果十個百姓中有三個人願意密告宮內宮外的各種隱患,諸如李敬業之流的禍亂就可以早做預防,將帝國的損失減少到最低。

武則天讓宮侍們取來筆墨紙硯,神閑氣定地告訴上官婉兒:“我要讓天下的老百姓都有和我直接對話的機會,即日起凡告密者不問職業、尊卑和身份都可以適時謁見太後。外地赴神都告密的百姓,旅途之上一律供以五品官禮遇,夜宿驛亭官舍,餐有七菜一羹。如果誰的密奏對我大唐社稷有益,都可以擢升為官;即使捕風捉影,也一律免於問罪。”

上官婉兒筆錄太後這道詔旨時,鐘鼓樓上的宮女宦官們默然凝望著運籌帷幄的皇太後,他們的目光中有驚喜也有錯愕,但更多的是一種茫然無解。

很多時候,身邊人始終無法摸透這個老婦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洛陽宮內傳出的詔書很快讓全國百姓處於一種史無前例的亢奮和狂亂之中,從洛陽到長安,從河北到劍南,扶犁的農人或鍛鐵的工匠都在為皇太後的聖明之舉而歡呼雀躍。那些期盼盛世來臨的文人墨客更是晝夜不息,為眾多赴神都上奏的白丁們絞盡腦汁地擬草奏書。

面對卷天席地的告密旋風,不論是中央還是地方,也不論官階高低,所有官吏都要忙於應付,他們在告與被告之間尋找生存的空間,尤其是那些違法亂紀的大小貪官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民眾都有勇氣參與這項舉國運動,他們怕告密不成,遭到報復和迫害;也有人借機打壓對手,攪亂時局,自己從中撈取政治利益。

武則天不是不讓朝臣們說話,而是讓大家都要往她的思路上說。比如最近社會上開始流傳的女主武王的傳說,朝臣們可以就此在朝堂內外掀起一場輿論熱潮。

一直以來,武則天都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身邊缺少共同商量的心腹,她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策劃經營,一個人扛下所有。

雖然大部分告密者也說不出多少有實質性內容的東西,可武則天並沒有失望。

武則天通過這種方式,至少達到了兩個目的:一是與底層民眾形成了強烈的互動效應,直接聽到老百姓的聲音。二是用力搖撼了官僚系統的根基,她不問身份、官階,對整個權力系統來了一次全面梳理。

武則天希望借著告密之風,打擊那些李氏宗室和門閥貴族,同時以此作為恐怖政治的武器。她要挑起人性深處的獸性,只要“人性”不滅,在權力系統斷然實施慘烈的大掃除,就無法形成一以貫之的風險性。一旦不能堅持到底,局中人受到挫折時,他們就會有背叛和投降的可能。

作為一個參與者,除了冷血無情,更要有魔鬼般的狡詐智慧,而且要對現在那些在職官僚,抱有一種怨恨和反感,同時投身者最好是體制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