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潼關大戰(16)

康承訓只覺得嘴巴發幹,有心要讓皇帝歡喜,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得老老實實答道:“不可以。”

趙桓又道:“他們死傷也很慘重,而且士氣已跌,難道還能如適才那樣,拼死狠攻麽?”

“敵人的將領經驗豐富,還是在金太祖滅遼時就相隨羽翼,身經百戰,麾下士兵也是悍不畏死,適才不是萬人敵建功,只怕光是摧鋒營和班直侍衛,也未必就能擋住。現下他們退下,不過是讓士兵稍做歇息整頓,其間將領們自然會給他們鼓氣,而金兵兇殘好鬥,萬人敵只是出其不意才能取得奇效,就是再用,也不會如適才那樣了。”

康承訓頓了一頓,苦笑道:“況且,我們也沒有了。”

趙桓點頭道:“熱油和檑木石塊也不多了吧?”

康承訓答道:“正是。倉促之間,準備不了許多。長安被攻破一次,陛下至此之後,也是以整軍備戰為主,城墻修好後,諸位大人和咱們都沒想到長安會突然被敵人包圍,種種器械俱未準備多少,那些石塊擂木,還是昨夜倉促間準備。敵將久歷戰陣,咱們的情形他們也必定了然於胸,是以一會軍士們體力和士氣恢復,想必會要再來強攻。”

趙桓心情深重,留在長安死守是他的主張,現在不過一個上午過去,他隱然已經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有些魯莽。

原以為憑著城中幾十萬百姓和禁軍將士,敵人雖然有幾萬人,憑著堅城也必定能擋住。而激戰過後,看到那些訓練不足戰法不精的廂軍士兵們的表現,他方才明白,士兵不但要訓練,而且要經歷過這樣殘酷的場面,才能說的上是精兵。

適才敵人攻城,宋軍自上而下,才堪堪與敵人鬥了個平手,若是在野戰平原,城頭這一萬多宋軍,不是敵人的一合之敵。

他信步向前,憑樓遠眺。

原本是颯爽秋日,此時卻只覺得冰風刺骨。

綿延十余裏方圓的土地上,伏屍處處,斷臂殘肢連同斷矛殘箭橫亙眼前,一陣秋風吹過,將一面斜插在地的金人軍旗吹的獵獵作響。黑與紅,動與靜,極目望去,只覺說不出來淒涼與殘酷。

默視良久,趙桓終回轉過身,向著康承訓道:“我軍折損不少,朕在這裏,聽得人報,胡斌和朱績都已戰死。朕心中著實難過,且去探看一下將士,一會等張浚他們來了,再說守城的事。”

他當先而行,康承訓等人緊隨其後,向著城頭而去。

最外圍的,是最後交戰的摧鋒營與班直侍衛,一見皇帝來了,各人急忙起身。

趙桓向著滿身備汙的易青擺手道:“不必如此了,戰場之上甲胄在身。”

易青滿頭滿臉的血漬,顯然是沖殺過後的結果,他也顧不得去擦洗,待趙桓說完,便咧嘴一笑,答道:“禮不可廢,陛下披堅執銳親臨戰陣,臣等怎敢無禮。”

趙桓立身在滿是血汙的城頭,放眼看去,一個個疲憊之極受創累累的士兵,就這麽跪伏在自己身前,一具具屍體就這麽趴伏放臥在城頭四處,血水和著將士的淚水,猶自散發著熱氣。

他心中感動之極,剛剛如果還有些做作,待看到此情此景,腳底還沾染著將士的鮮血時,哪怕他心如鐵石,也再把持不住。

“好生收斂陣亡將士的屍首,一個個的記清姓名,等長安僥幸守住了,朕一定要為他們建祠立碑,親自祭拜,朕的子孫亦要如此,世世代代永為垂例,還要由官府養起他們的家人,不愁衣食!朕要讓世間的好漢子知道,為國捐軀者則必享國家血食,國士為國,則國家必不負於國士!”

他這一番話說的極快,都是發自自己的內心,因此飽含著激昂與悲憫的情緒,說的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待這一番話講完,城頭四周寂靜無聲,良久之後,先是康承訓等高級將領跪倒在地,然後在場所有的宋軍將士,一並跪到,各人雙眼含淚,一起道:“陛下如此體恤將士,臣等縱是粉身碎骨,亦不能報,必定死戰到底,絕不會讓長安陷於敵手。”

趙桓揮手示意,讓各人起身,然後上前幾步,親手將康承訓等禁軍大將扶起,只道:“一會金兵再攻,還賴諸卿戮力死戰,若是僥幸守住,則將來諸卿必定可富貴與共之,朕絕不食言。”

他此時心情激蕩,又是心疼一直隨侍自己的殿前司大將的死傷損失,又覺得自己死守長安的決斷有些輕率,其實信心已經並不很足,在與眾人說話時,無意中連用僥幸一詞,便是明證。

康承訓亦未發覺,他被趙桓適才要祭祀軍人奉養遺屬的話攪亂了心神,自五代以來,軍人形象越來越差,國家如此,天下百姓亦是如此,若是趙桓的話當真實行,軍人地位便可以有翻天覆地的改變,怎麽能不叫他激動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