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天人共怒

“錦衣衛的張都督有話。於謙他要力保。”軒輗皺著眉頭,向著位列左右的兩個侍郎道:“但事已至此,我看已經無法再推了。”

這會已經是巳時,從刑部大街出來,一路向南,出崇文門再轉個彎,到了西市街口那裏,把街面上的攤販趕來,空出一塊場地來,就是行刑用的刑場。

刑場已經預備好了,但一路上人山人海是必然的事,雖然有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衙役彈壓開路,刑部自己也有差役禁子,但路途遙遠,看熱鬧的閑人又多,已經到了非出發不可的時候了。

左右兩侍郎本身沒有什麽態度,其余的司官更無話說得,於是軒輗嘆了口氣,撚了撚下巴上灰白的胡須,吩咐道:“請各位辛苦些吧,押人的事。本官就不理會了。”

他是刑部堂官,雖然叫他監刑,但其實是無須真正一直盯著刑場的。在刑場一側有一座蘆棚建的官廳,尚書監刑,只要在官廳裏等著回報就是了。

計議已定,軒輗重新升座,面對著於謙等人,先是叫人犯跪下,然後宣讀聖旨,等於謙等人碰首之後,法律層面上的一切手續就算走完了。

“大逆不道,圖謀不軌等語。”起身之後,王文一臉怒氣,辯道:“純是汙蔑之語,請堂上代為復奏,臣王文願在禦前陳明心跡。”

“是,請堂上代奏,臣蕭惟貞絕無不軌情事,凡有獻議,都是當眾陳說,並無陰私勾結圖謀不軌,便是復立之事,眾官都是一辭,為何只獨罪臣一人?請堂上代奏,實在是冤枉!”

“冤枉,冤枉!”高平原本就是昏沉沉的嚇了個半死。這會聽到了諭旨要處斬,已經是神智昏迷,看著簡直象是半死的人。只有蕭惟貞的呼冤之聲入耳,高平猛打了一個激靈,也是跟著一起叫起來。

“諸君的話,說來其實已經沒有用處了。”身為刑部堂官,軒輗頗覺無奈。按祖制,人犯臨刑呼冤,必須停刑,帶回由大理寺並都察院重新會審,如果有冤枉當然要查出來,如果沒有,再叫冤枉可就沒用了。

但今日此事,下頭的人犯就是叫破喉嚨也是沒有人理的。說起來,其中很多人還是運氣好。因為人犯中有於謙在,原本王文幾個,按刑部議定的罪名,其實不止是大辟,而是要被淩遲處死,後來奏議上去,皇帝改成斬刑。象陳循,商銘,江淵幾個,原本定的死罪,後來也改成了流放鐵嶺充軍贖罪,現在這個已經是鐵案,再無翻盤的可能。

“或許……”

軒輗在內心深處還有一點期望,但此時此刻也是說不得。對著下頭人犯,他面色如鐵,只道:“請各位有什麽要緊的話,到了刑場再和家人交待,現在不要亂,神智清明,才能把想說的全說出來。如果有什麽想寫的,到時候也會有紙筆。”

說到這,他神色和緩一些,看著眾人,又道:“不管怎麽說,到時候會有水酒一碗,我也會交待下面,不要虐待,請各位安心吧。”

身為刑部正堂,這樣已經是很照顧了。誰再不識趣,當然是自討苦吃。

刑部的人,都是世代當差的,牢房裏的鬼花樣,簡直數不勝數。把人用鐵索捆在尿桶上只是很初級的花樣,要是惹惱了,死也不得好死。

比如斬首。如果沒有賄賂,或是上司交待,在上綁去刑場的時候,就用小麻繩把雙臂反剪了捆死,人還沒到刑場,胳膊就已經捆折了,下車之後,松綁待斬,回血過來,痛不堪言,人死之前,還要受一回活罪。

還有斬首活計,不惹亂子,可以排第一,頭一個就死,不必看著同伴身首異處,刑部斬人,向來都是成批,多則幾十,少也七八個十幾個,分批而斬,試想,到時候最後一個的。恐怕不是慶幸多活了一會,而是痛恨自己不是頭一個。

跪在刑場上,四周是圍觀的百姓,人家嘻笑看熱鬧,看完了回家吃飯打孩子,自己就得步人後塵,一會兒鋼刀加頸,這種滋味,豈是容易受得的?

再說施刑,好的劊子手一刀下去,頭頸已斷。喉嚨處還有一道皮連著,這樣人不受罪而死,而且還勉強算是保有全屍,對家屬的心理,是個不小的安慰。要是不巧遇到庸手,一刀下去身首未及分家,人還有神智,還需再補幾刀,那可真的就是慘不堪言,在一邊等候的家屬,也非得痛死過去不可。

堂官吩咐下來,於是下頭獄卒番役蜂擁而上,兩三個服侍一個,半拉半挾,高平更是被幾個人擡了起來,到了牛車之前上綁,主理其事的還是喬郎中,他在一邊喝著:“仔細點,不要綁的重了,給大人們留點體面。”

嘴裏賣著人情,番役們當然還是照綁不誤,小麻花繩把一個個貴人們綁的動彈不得,再把人放到沒頂的牛車裏頭,木柵一鎖,各人都是松了口氣。這個差事,可算是差不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