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從容

提人的事,歸正六品的司獄管。

各司的郎中各有定員。比如員外郎一人,侍郎兩人,尚書是堂官,只一人。司獄的事又多又雜,刑部天牢都靠這些正六品的小官兒帶著吏員皂隸們打理,有什麽差事,堂官們在堂上一句話下來,這些官兒和吏員們就得忙個臭死!

今兒要殺的人來頭又大,人又多,全是些宣赫的大人物,打刑部接到中旨時起,整個刑部就忙的雞飛狗跳,這會堂諭一下來,幾個老成的司獄就湊在一起,商量著怎麽辦差。

“一共十三個人。”一個頭發都快掉光了的司獄拼命撓自己的頭發,倒抽著氣道:“這‘伺候’他們上路的,得多少?”

“也不必多!”另一個司獄斷然道:“咱們刑部,一共十來個人,帶上八個,輪流動手。也足夠使了。”

“得通知兵馬司。”有人道:“殺於少保,怕是老百姓心裏不會服。”

“我有話也得說了!”還是開頭那個老司獄,他道:“於少保實在是冤枉!上頭的事,咱們管不了,但咱們自己的差事,可不能辦砸了。我要請問,如果少保或是別的大人在路上叫起來,那怎麽辦?”

“先得勸,不行,就只能先塞住嘴。”

這一次紅差,是不折不扣的聖意,中旨下來殺的人,各監察禦史,各部的給事中,元老大臣,太監中官,武官錦衣衛,勛戚外戚,除了張佳木外,生生就是沒有一個人出頭替於謙辯解。

就是於謙自己個,在監獄裏頭也是不吵不鬧,安然的如同在家裏歇著一樣。王文要鬧,還被於謙給勸服了。

少保老人家自己都認了命了,還能怎麽著?

司獄和吏員,守牢房的禁子都是下層,於謙對國家有功,為人清正廉明。那些得罪人的事也輪不著他們,說起來,對於謙都是佩服的很,一想到要給少保出紅差,大家夥心裏頭都是難受的很。

“走吧,該去準備了,再遲,堂官要說話了!”

刑部不比別的部,司官比堂官還大,國家法司之地,堂官威嚴還是要講的。況且現今的堂官是個有名的清官正臣,有名的烈性子,惹動了他,大家都難看。

當下四散,有人去準備沒頂的牛車,有人去準備塞嘴用的核桃,有人去招呼出紅差的劊子手,更多的人則擁去牢房,一個個往外提人。

總責提調的,是一個姓喬的清吏司郎中,對關在牢房裏的諸多達官貴人。老喬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觀感,只是對於謙特別的佩服,國家重臣,落到如今的下場,眼看時辰將近,非得上路不可,老喬叫來幾個司獄,吩咐道:“先請於大人,除了那位高老爺可能會鬧,預備上綁之外,別的大人老爺,都客客氣氣的請出來好了。”

“還有。”老喬警告道:“那些照例的話,今天就不要講了!一會請出來,就說是請出來過堂,曉得嗎?”

所謂照例的話,就是把話反著說,人家將要身首分家,蒙受大辟的時候,明明哀吊不及,刑部的人卻要反著說:“恭喜你老升天!”

這些話,格外刺人心目,今天這種場合,也就不必講了。總之,喬司官的話極有道理,大家順順當當的把差事辦了要緊。

當下計較已定,逐屋請人,第一間房就是於謙,由喬司官親自前往去請。

於謙這幾天養的紅光滿面。操心少了,吃的比在自己家裏還豐富,幾天下來,倒是養的白白胖胖,神色十足。

大冷的天,屋裏頭生的兩個白雲銅的炭盆,暖暖和和,一點不冷,在屋裏,也就只穿了一身布袍,頭上束一頂舊方巾,喬司官進來時,於謙正在奮筆疾書。

見他進來,於謙停筆,喬司官忙道:“不急,少保還要寫的話,司官可以再等等。”

“不必!”於謙坦然丟筆,嘆息一聲,道:“華陀怕青囊經失傳,很費心思,現在如何?誰還記得這個,我的一片愚忠,怕也是根本無人理會。喬老爺。這是我的一些邊防上的淺見,已經成篇,你呈上去也行,若是為難,不妨一火焚之。”

“哪裏,不會為難!”喬郎中心中感動,差點就要流下淚來。但他是老刑部了,立刻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只打著包票道:“請少保放心,下官一定會呈上給堂官,堂官會不會上呈。下官不敢保。但新任堂官是很有風骨的人,少保大約也知道他,所以,但可放心吧!”

“嗯,軒某人,我大約知道一些。”於謙點頭稱是,背起手道:“是不是去西市?”

“不是!”喬郎中道:“請少保去過堂,有話要問。”

“咦?”於謙道:“也罷,隨便說說就是了。”

說罷出房,蕭然一身飄然而出,瀟瀟灑灑的就出了牢房門,等他一出去,外頭自然有司官照應,先在院子裏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