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法度(一)

這些儒臣中,以前明督師輔臣,封疆大吏洪承疇身份最為尊貴,其余何吾騶、錢謙益、黃尊素等人或是投降侍朗,或是在籍冠帶閑居,雖然曾經任職中樞,到底不如洪的身份尊貴;至於鄭瑄、孫傳庭、余大成、解舉龍等人,不過是地方守吏,雖然有位至巡撫者,與中央樞臣相比,又稍差一籌;其余吳應箕、陳貞慧、朱國貞等人,只不過跟隨尾從,以壯聲威罷了。

這群舊明降臣,各懷心思,其實亦不如他們表面所呈現出的那般團結。鄭瑄與黃尊素久被重用,鄭瑄年富力強,又受信重,正欲大展其才之時,然而因為受封爵位,賜土封疆一事,被前輩同儕攻訐不止,以前的門生故舊,亦對他非議甚多。如此重壓之下,他只得先是上表辭讓,繼而又隨同諸多前明大臣一起反對分封。此次群臣中他以舊朝論資歷平常,不過是掛布政使銜一應天知府,或是新朝論,他又是內閣大臣,新封伯爵,無論在前在後,都屬尷尬。好在黃尊素卻不過門生同僚的情面,雖然年老不欲問政,卻也勉力而來,與他地位相若,兩人站於一處,說話閑談,以解困扼。

至於投降後得到重用的洪承疇、孫傳廷等前明大吏,因投降日短並無封爵。此次錢謙益等東林黨人攪風攪雨,弄的朝局大亂,他們一則亦是文人進士出身,在舊有思維下很難接受分封制度,此時眾人一力反對,他們樂得景從隨眾罷了。

眾臣或是身著朱紫,或是衣著青綠,三五成群聚集在奉天門外,等候皇帝禦東便門召見。各人都是絕早起身,四更便已準備停當,五更時分已到了奉天門外。漢朝規制,上朝召見都是辰時召對,此次卻命群臣於卯時即至宮門候傳。這些大臣多半是年老體衰,養尊處優之人。又多半是前明的地方官員,舊朝的早朝不論寒暑,均是天色黑沉時便需起身,天色微亮時已經快要散朝,乃是中樞官員最為辛苦之事。此時眾人早早到了宮門處等候,初時尚因皇帝要召問大政而興奮,到也忘了寒冷饑餓。待等了一個多時辰,皇帝的蹤影到沒看到,那些起身很晚,吃飽喝足後在溫暖陽光下來上朝辦事的中央漢官們卻是陸續來到,各人都是紅光滿面,精神十足,一個個路過宮門,看著這群又冷又餓的老夫子縮頭縮腦站在宮門廣場喝風,各官都是笑嘻嘻交頭結耳而過,邊行邊指指點點,令一眾以名臣大儒自詡的錢謙益諸人難堪之極。

各人正等的焦躁,卻正看到吳遂仲與袁雲峰等人迤邐而來。見他們一眾自台灣從龍的大臣皆是公候大朝著裝。頭上冠冕堂皇,七梁寶珠隨著腳步搖曳而晃,被東方的朝陽一照,當真是耀眼眩目。

黃尊素看到孫元化亦隨同其後,冠帶輝煌,忍不住哼道:“徐元扈一生所學,盡授此子,學問是有,可惜品格……”

他搖頭嘆息,不肯再往下說。站在他身邊的吳應箕卻忍不住道:“此子也罷了,他早早兒就投效今上,今日此舉也不足為怪。此時元扈老先生亦受伯爵之封,坦然而受之。其弟子受封候爵,老先生卻是伯爵,這師徒二人見面,如怎麽處?”

黃尊素瞥他一眼,見他一臉激憤,知道此人在新朝並不得意,一向有些激憤之語,近來甚至有些遺少味道。自已看在他是後學弟子份了,提點過幾次,卻仍是不成。因向他溫言道:“次尾,你有所不知。徐閣部年事已高,老人家為子孫後代計,有些糊塗是真,這倒也不足為怪。”

“老師亦是過了花甲之年,卻仍然固辭封爵,不欲以田宅留給後人,這等高風亮節,他卻為何做不到?”

說到此處,他偏過頭去,低聲冷笑道:“這還是學術不純所故!”

徐光啟乃是明末第一大科學家,其一生學術成就甚高,只是並非在傳統的儒學之上,而是如幾何等西學及農學上。其所著就的農書現下就是江南農業的參考教範之一。在張偉看來,他是無價之寶。然則在一些傳統的士大夫眼中,此人學術雜駁不純,並不值得欽佩。

黃尊素正待再勸他幾句,卻又見吳遂仲等人走近。他曾與這幾人同在內閣為同僚,只得走上前去,敷衍道:“首輔大人,袁大人,孫大人,諸位這便下去辦事了麽。未知陛下何時有空召見咱們?”

吳袁二人只是向黃尊素略一頷首示意,便已離去。黃尊素正在納悶,卻見一向不曾與其交結的孫元住停住腳步,笑嘻嘻道:“老先生稍待,陛下適才在殿內召見我等,現下正在更在寬衣,一會子就在平台見你們。”

他見黃尊素納悶,便又笑道:“學生辛勞這麽些年,自感心力交瘁。自封爵之命一下,便已向陛下請辭一切官職,願意之國藩屬。陛下適才已經答允。此一去家國萬裏,與諸位老先生很難再見,心中正在感慨,能在此時見上一見,到真的覺得親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