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爪哇(五)

他原本以為吳清源必然會推脫,誰料他立時答道:“甚好。他們也是想和將軍一會,我這便命人請他們過來。”

他立時命下人出去請人,自已又笑眯眯向張偉笑道:“將軍當真是把咱們南洋漢人當自已人,老朽甚是感激。前番呂宋漢人被屠殺,朝廷說什麽:此輩逐利無義之徒,死不足惜。當真是令全南洋的漢人寒心!”

頓一頓手中拐仗,恨道:“南洋漢人從不自外於中國,說漢話,寫漢字,穿中國衣,哪裏對不起大明朝廷了?朝廷若是能養活咱們,咱們又何必棄鄉遠出?我原本想著落葉歸根,曾經回國幾次,誰料每回一次,便被當地的官府勒索敲詐一回。我心早就冷了!想當年,我的曾祖父在福清老家活不下去,無田無產,只好乘船出海,身無長物,船在這爪哇近海又遭了台風,他攀著一根木料在海上漂了兩天,待上岸時混身浮種,不成人形。現在南洋的華商縱是有些產業,誰不是一拳一腳在這異國他鄉憑著才幹和苦幹賺出來的?大明朝廷當真是太讓人寒心啦!”

他口說手劃,明朝棄海外國人不顧的事已過了二十多年,現今說起仍是令他氣憤不已。張偉掃視房內其余諸人,因見各人都是一臉憤恨,想來是當年呂宋漢人被屠一事仍留陰影於諸人心中。

正欲勸慰,卻見花廳門外有十余人迤邐而入,卻正是早晨在荷人總督府引見過的南洋華人上層人物。因站起身來,向吳清源笑道:“吳老先生,且莫憤恨,先迎過客人再說。”

當下張偉當先,向著房門處迎接後來的諸人,他笑容可掬,與每個後來的華商執手寒暄,問候致意。王煊與張偉的眾親兵何曾見過他如此模樣,只看的瞠目結舌,驚訝不已。

待各人寒暄已畢,當下由張偉坐了首席,吳清源坐了主席,各人又公準一杜姓老者坐了次席,然後方依年齒推定座位,其間又有年長者自認德才威望皆不如人,遜謝推讓,年少者本著尊老之心,一定不肯坐於長者之上,你來我往,你推我擋,亂紛紛鬧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安席完畢。張偉在台灣時,最討厭中國人中這種虛偽之極的安席排位之舉,雖不好明令禁止,卻也是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作派。此時這般鬧騰,他心中早已不奈,卻也只呆著臉苦候不提。

待安席已畢,免不了要推杯換盞,敷衍幾杯。張偉雖不善飲,卻也只得相陪。好在各人因他身份,到也不便勉強,待幾杯酒飲過。氣氛漸漸和睦,各人都不似開初那麽拘謹,因有一陳姓大宗族的首領先開口向張偉道:“張將軍,早上當著荷蘭鬼子的面,咱們都不好說話。在此處無礙,我先代南洋華人多謝你了!”

說畢舉起杯來,也不待張偉反應,仰著脖子“啯”一聲飲將下去,哈一口酒氣,也不挾菜,紅著眼睛向張偉道:“張將軍,你的大恩大德,陳某沒齒難忘!當日西班牙畜生在呂宋大殺漢人,我陳家幸虧見機的早,帶著家人財物早早兒跑了出來。只可憐我的大女兒因嫁了人,夫家卻不肯走,待屠殺過後幾年,我派人去尋,卻哪裏還找的到。派去的人只說,那一帶的漢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全數被拋入巴石河中了。我每常日思夜想,就想著老天能降下天罰,把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都用雷劈死!過了這麽些年,心早就淡了。將軍此番攻下呂宋,盡屠西人,一是雪了全南洋漢人的恥辱,大長南洋漢人的氣勢,二來也為我報了家仇,大恩大德,我當真是無心為報!”

他說到此時,席面上其余人雖未經歷過呂宋屠殺之慘,卻想想當時呂宋漢人的慘景,各人都是面如沉水,唏噓不已。有那精明的想到近來因荷人調撥,這南洋爪哇的土人對漢人已不復當初的友善,呂宋漢人被屠殺的慘事,未必就不會發生在爪哇。

卻聽那陳姓華商大聲叫道:“來人!將為備好的東西呈上來!”

卻見十余個青衣長隨聞聲而入,每人皆是手捧著檀木木案,因上覆紅綢,到是見不到案上放了什麽東西。

“張將軍,咱們身為商人,也沒有什麽好物事。左右不過是些珠寶細軟,古玩字畫,送與張將軍無事把玩,至於珠寶細軟,張將軍年少有為,想來家中妻妾不少,就送給將軍帶給妻室,也博個千金買一笑。”

說罷呵呵一笑,命道:“將紅綢掀開,給將軍過目。”

廳內諸人都是南洋的大商賈,甚至有買地置產的大地主。比如那杜家,便在爪哇擁有上萬頃的田地,各人都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平日裏無數的金銀珠寶過手,尋常的財物哪裏肯放在心上,此時那紅綢一掀,那木案上的珠光寶氣一露,各人都是“咦”了一聲,立時都停籌住飲,訝然失色。各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物,這案上的財物價值幾何,到也盡然知曉,立時便有一黃姓商人驚道:“這案上的珠寶字畫,只怕不下二十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