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爪哇(六)

待他在遊廊內欄杆上坐定,方咪著眼為兒子釋疑道:“張將軍此來,一是為了給咱們撐腰。他雖未明言,可是他攻打呂宋用的什麽借口?又為何盡屠呂宋西人?咱們早上在總督府的神情他想來看到,想方設法來拜會,荷蘭人知道了,心裏能沒有個忌憚?這是他身為大明的官員的盡責之舉,到也罷了。”

嘿嘿一笑,又道:“還有一層,便是一定要在荷蘭人和咱們上層漢人之間,弄出一些事來。荷人利用咱們漢人打壓土著,必定對咱們有所倚重。是以漢人在荷蘭人面前尚有些身份地位,也頗受信重。張偉來我府中,又是大宴諸華商,還帶走了一個陳長青,你想,那荷蘭人心裏會怎麽想?三人成虎,眾口爍金,這種事,你不解釋他懷疑,你一解釋他更懷疑!這一招甚是狠毒,我就見到此步,我也不能將他公然拒之門外。呂宋之事,南洋漢人誰不知道?別說為父的心裏當真贊他,就是心裏不待見他,我也不能冒著全南洋漢人的罵聲,將他攆走。這個張偉,年紀輕輕,心思卻是縝密狠毒,這一下子,可把為父弄在幹灘上,要曬死嘍。”

他雖是嗔怪感慨,卻是面帶笑容,全然沒有埋怨之意,因見兒子一臉詫異,又且有些憤恨之意,忙向他道:“縱是如此,張偉此來對南洋漢人甚是有利。最少在近期內,不會有呂宋漢人那樣的事,咱們這些大戶人家,也不必如同前些年那樣,一夕數驚。這是好事,總算有人給咱們撐腰子壯膽氣,你盡自發什麽恨?他們上層間的鬥爭咱們別管,若是張家和荷蘭人鬥將起來,咱們只管看準了押寶,甭下錯了注,就是什麽事也沒有。”

他悠然一笑,雖然天氣頗熱,於他的老寒腿卻很有好處,曬著熱烘烘的太陽,向兒子笑道:“你去吧,著下人多備些飯食,還有打掃出幾間偏院來,張偉的從人甚多,把那幾個院子的房間都打掃清理一下,別教人家說嘴。兒子,只記住一條,咱們商人誰大跟誰,張偉身為漢人,若是勢力伸到南洋來,咱們自然是押他這一寶,若是不然,有句村話甚是粗魯,不過很是有道理在裏面,給我記清楚了:有奶便是娘,小子,這便是商家真意!”

“兒子當年走那步棋,也是阿爹此番話的意思,怎地阿爹大發脾氣,把孫女急召回來?”

“克淳,你始終還是不懂。壯漢子能舉起的東西,你讓小孩去拿,能拿的動嗎?追求自已能力以外的利益,只怕一閃腰砸了自已的腳!那英國人是什麽角色?是咱們這種家族可以左右的?你快去吧!”

那吳克淳聽父親語氣不奈,知道老頭子已是頗為生氣,當下不敢再說,自引著上百的家丁仆從前去準備晚上迎接張偉的細務去了。

他攆走兒子,自牽著拐仗,引著兩個小童往後園去了。因中午招呼客人錯過了午睡時間,年紀大的人精力不濟,此時已是兩眼發澀,卻又不敢再睡,只怕起來頭疼。只得嘆一口氣,感慨一番,便決定往後園荷池垂釣,息養精神。

到得後園角門附近,卻見二房的長孫吳胤引著幾個小廝鬼鬼祟祟往後角門處而來,因見他遠遠而來,便扭頭想走,吳清源氣道:“這混賬行子,想來又是想到後園嬉戲,十七八歲的人,每日裏不務正業,只是遊玩戲鬧!”

因吩咐身邊的管家道:“你去,把那混賬帶到他老子那裏,就說我說了,若還是不長進,就送到椰林那裏,讓他砍椰子去!”

見管家依命去了,仍兀自恨恨道:“一代不如一代!老子如他一般大時,早跟著祖父在碼頭販賣生息,每天賺了幾兩銀子,就樂的不知道怎麽好。他們可好,就知道敗家……”

他一路絮絮叨叨,一直到池塘附近,依著假山的陰涼處坐下,頭戴半笠,適才來時又換了一身粗布衣衫,直如那鄉間老農一般。不消一會功夫,已是釣上數條大魚,因郁郁不樂道:“塘裏的魚都是有意弄成這樣,釣起來全無樂趣,太蠢了!”

繞是如此,待他手中漁杆一沉,顯是有一條極沉重的大魚咬勾,將臉一沉,人亦是站將起來,慢慢將釣杆向岸拖來,只等稍近一些,便可用網兜將那魚撈起。

正在他甚是吃力的將魚向岸邊拖來,那漁線繃起成一個半圓,此時他身後眾人別說是說話,便是一聲大氣也不敢喘。各人都是呆立不動,亦是不敢上前相助。吳清源釣魚時最忌人打擾,是以眾家仆也只是呆著看罷了。那魚卻也大的驚人,吳府漁塘已開挖了三四十年,又大且深,平時也無人捕撈,只是讓府中的爺們閑時垂釣,尋個樂子罷了。

這吳清源年紀已大,腰力臂力大不如前,此時拖著的這條魚又大的驚人,拖著拖去只是在水中翻滾,一人一魚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吳清源已是吃不住勁,那兩只老手微微發抖,一步步被那魚向水中拖去。他為人極是倔強,輕易怎肯放手?如此這般下去,只怕魚沒有上來,他到要先落入水中。身後諸家人長隨雖是著急,只是無人敢上前攙扶,便是連勸一聲亦是不敢。早有人偷偷轉身,前去尋那吳克淳來。只怕緩不救急,待吳克淳過來,這老頭子已是落湯雞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