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昌: 力學所早年的人和事(第4/10頁)

熊: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李:大概在1964年的春夏之交。尤其過分的是,他還跟大家講,我們這個事情要嚴格保密,特別是對錢學森要保密——他知道錢學森是不會同意的。當時我是計劃處副處長。聽楊剛毅講完後,我就去找錢學森在我們所裏的秘書王環。我問王環今天錢先生會不會來。王環說不會,因為錢先生正在參加張勁夫召集的一個會議。我就跑到會址,把錢學森從會議室叫出來,告訴他有這麽回事。錢學森安慰我說:“不要著急。我來處理這個事。”結果,錢學森回來後也沒有斷然否定楊剛毅的做法:畢竟楊剛毅是力學所的黨委領導,而且他還得到了科學院黨組書記張勁夫的支持。張勁夫當時正在力學所蹲點,他很重視這個事,問楊剛毅:“現在搞氫氧發動機是不是大家都同意?”楊剛毅說:“也有反對的,我們新提拔的計劃處副處長李毓昌就反對。”張勁夫說:“我去說服他。”張勁夫就到我的辦公室來跟我來講。我覺得他講的都不是道理。

熊:他當時說了什麽?

李:他說,我們做一個東西,可以從中摸索出很多經驗,等等。而我認為,這個工作不可能很順利地進行。為什麽呢?光液氫你就供應不上。你幾個禮拜才搞出幾升,用杜瓦瓶裝了送到懷柔去,我一秒鐘就把它給燒完了。而一個發動機的定型,需要試車幾百次。這要到哪一年才成?我覺得我們根本不具備相關條件。“大躍進”時,不問條件上馬,最後不能收攤的事情比比皆是。我們得吸取教訓,對不對?當時我主要跟張勁夫講了這個意見,但我沒講到點子上去。後來我就跟張勁夫說:作為黨員,既然組織上做了決定,我只能執行。但我會保留自己的意見,因為我不認為我這意見是錯誤的。

熊:您關於原料供應不上的意見很有道理,很關鍵。

李:後來的結果證明了這一點,可當時他們頭腦發熱,就不管這些了。

熊:我覺得,他們可能也有一些沒有明說的原因。他們知道,他們的上級也是他們那樣的人,要是沒拿產品出來,更高層可能看不上他們,看不上科學院,看不上力學所。為此他們迫切需要拿一些產品出來。

李:反正從此之後懷柔基地就弄氫氧發動機。1965年下半年我們所開始搞“四清”,我在黨員大會上把楊剛毅說了一通。我說:“錢學森是業務所長,你在這個事情上對他保密,我覺得你這種做法不正派。”楊剛毅聽得腦袋直冒汗。後來,錢先生跟“四清”工作隊隊長高原有一次談話,談的主要也是這個問題。錢學森用詞非常激烈。他說:“你(指楊剛毅)把這個事情搞砸的話,怎麽對得起力學所的相關研究人員!”錢先生接著講了力學所不能夠搞氫氧發動機的理由。他說:你要搞的話,就必須真刀真槍地來幹。而力學所根本就沒有做一個完全符合規格的液氫液氧發動機的條件。五院搞發動機,所有的加工設備都是從國外進口的,花了大量的外匯。國家只能搞這麽一套。如果你沒有精密加工,什麽東西都湊合,你這個發動機的笨重已經抵消了液氫液氧燃料所帶來的好處。

熊: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

李:對,比我的更有說服力。錢先生說,這種設備國家只能夠有一套,你科學院根本不可能弄出第二套來,因此你搞出來的只能是一個四不像,根本就體現不出液氫液氧燃料的優點。

以上的場景是後來我寫力學所歷史時在档案中翻到的。錢學森還有意保護我。他說:“我是在和李毓昌談話時不經意地聽到這個消息。”他沒有說我專門到開會的禮堂去找他的事。

熊:您讓楊剛毅下不了台,他有什麽回應呢?

李:他當然不高興啦。但他也沒當我的面說我反黨。只是在後來讓我到山西去搞了一年的“四清”運動。

熊:林鴻蓀對此是什麽態度呢?

李:在和高原的談話中,錢先生也提到了林鴻蓀。他說,林鴻蓀有說不出的苦衷。作為懷柔基地的業務負責人,他知道這麽做不對;作為黨員,他只能服從黨委的決定。錢先生問過林鴻蓀,林說“我也沒辦法”。

熊:高原是怎麽回應錢先生的呢?

李:高原並沒有明確表態,因為四清工作隊屬科學院黨組領導,而懷柔基地做發動機的事是黨組書記張勁夫支持的。我扯遠了。我覺得,張勁夫在執行政策時還算穩妥,但他對科學院的領導,也有比較大的失誤。前些年,我見他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回顧科學院在“文革”前後的工作。他用大量的篇幅談科學院在上天方面做了什麽事。我覺得這根本就不應該是科學院的主攻方向——科學院的主攻方向應該是電子學等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