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昌: 力學所早年的人和事(第2/10頁)

,我就不再多說了。錢先生也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熊:作為正、副所長,錢學森和錢偉長的關系如何?

李:我們從表面上看不出來。我感覺到,剛從美國回來時,錢學森有很多問題要請教錢偉長。畢竟他對國內的大環境不熟悉,而錢偉長已經在這邊生活了六七年了。我印象比較深的是第一次全國力學代表大會暨中國力學學會成立大會,由錢學森致開幕辭(主要是些客套話),由錢偉長做大會總結——因為錢學森覺得錢偉長的講話會比較合乎黨的政策,所以請錢偉長來講。

後來,我又注意到,在力學所的會議上,錢偉長先生和錢學森先生經常有不同意見。郭永懷先生和錢偉長先生不同,在力學所的會議上,他和錢學森先生沒有針鋒相對的時候。

熊:兩位錢先生因什麽事情而爭論?

李:我不記得了,大概是力學問題吧。

熊:這種爭論會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嗎?

李:我覺得應該不會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

熊:但是,1957年“反右派”的時候,卻有錢學森嚴厲批判錢偉長的報道

李:在對待錢偉長的問題上,我覺得錢學森有兩面性:一方面是公開批判,另一方面是私下關照。1957年時,中國力學學會有一個核心小組,由力學所的正副所長錢學森、郭永懷,北京航空學院院長沈元,清華大學副校長張維,北京大學周培源等人構成。他們開會時,總會把我帶去做記錄。我注意到,開完會,周培源、沈元都告辭後,錢學森和郭永懷總會借故留下來。他們跟張維講,錢偉長是一個有真才實學的科學家,雖然在政治上犯了錯誤,但這種人不用,不管是對他個人還是對國家都是一個損失,希望清華大學能夠妥善安排錢偉長。

熊:是不是清華沒有安排好錢偉長,所以他們要說好幾次?

李:可能是,因為張維本人就對錢偉長很不感冒,而錢偉長也瞧不上張維。錢偉長的學生葉開沅是我的好朋友,經常和我在一起聊天。他幾次跟我講:“張維自稱是力學家,卻好像連很基本的東西都不大懂。”他還舉過例子:張維研究一個問題時,費了很大的勁,經過很長期的演算,而那實際是一個叫貝賽爾的特殊函數的問題,張維要是知道貝賽爾函數,一下子就解決了,何必繞那麽大的彎子?他的數學訓練不行。

熊:我接觸過一些智力特別高超的人。因為智力高,有些人對智力不夠高的人不耐煩,看不上他們。可人人都有自尊心,他們的這種態度很容易導致人際糾紛。錢偉長先生是不是也有類似問題?

李:可能有一些。不過錢偉長先生有個好處,他對年輕人從來不壓,似乎感覺後生可畏,有時候還估計過頭了。記得有一次我到他家裏去,他突然跟我講:“李毓昌,你寫的東西有一個缺點,數學味太重了。”其實我自己知道,我的數學根本不行,只是勉強弄懂了我研究的力學問題所需要用的數學工具而已。

晉曾毅無為而治

李:下面我再來說說力學所那些黨的領導吧。他們的風格各不一樣。力學所最早的黨的領導叫晉曾毅。他是留法的,在巴黎學數學。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許多國家的共產黨員和左派人士去西班牙參加反對獨裁者佛朗哥的戰爭。作為左派學生,晉曾毅加入國際縱隊,去西班牙參戰。後來,國際縱隊失敗,晉曾毅回國,去了延安。

熊:他沒能在法國拿到學位?

李:他沒有拿到學位。解放後,他被分配到華北大學工學院(北京理工大學的前身)工作。好像他跟該校一把手——一位姓魏的中將有些摩擦,大概彼此都有點看不慣,後來,他就從那邊轉到科學院來了。到力學所之後,他信奉無為而治。在黨支部開會的時候,他經常說:“我們懂什麽力學?我原來學的那點微積分早丟到腦後了。搞科學就是要靠科學家。我體會,黨把我們派到這邊來,是為了搞好後勤,讓科學家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業務上面的事情我不過問,我也不希望他們來找我,找我也是白費。”我們去他的辦公室向他請示工作時,總見他坐在辦公室裏看微積分。

熊:無為而治,這倒也不錯。

李:我覺得晉曾毅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我舉一個例子說明這個觀點。大概1958年的時候,中央發了一個命令,讓幹部參加體力勞動,分批分期下鄉勞動鍛煉。那麽大家就學習這個文件,與此同時,科學院開始組織一些幹部去到農村參加勞動。有個從北航來的姓陸的研究生(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好不容易才考到力學所來卻又可能被安排去勞動鍛煉,他對這個決定非常不滿意,牢騷滿腹。晉曾毅當時在我們這個組,出於維護黨的威信,他做了一些解釋——大概是說,組織幹部去參加短期勞動鍛煉,是為了避免幹部脫離群眾;大家下鄉去體會一下勞動人民的感情,也未嘗不可。結果,這位姓陸的同學大怒,毫不客氣地說了晉曾毅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