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運動(第4/4頁)

版本一:

【死亡時間】1911年6月23日(農歷五月二十八)

【死亡原因】投井

【死亡地點】成都東禦河街莊公館

【得病原因】“聞盛宣懷賣路事,憤極大病。”

【死亡過程】“二十八夜,出大廳且哭且呼曰:‘吾輩今處亡國時代,幸我蜀同志諸君具熱誠,力爭破約保路,但恐龍頭蛇尾,吾當先死以堅諸君之志。’當郭君大聲疾呼時,廳前人鹹以為病憤語,未之怪也。後二日郭君竟不見,六月初一日晨,寓中廚役突見井中一人浮水面。”

【遺書】未提到。

版本二修正之處:

【得病原因】“五月某日,應法官養成所考試,步至省,遂病,常住寓未出。”

【死亡過程】“前月二十三日,友有舉盛宣懷賣國事詳細以告者,烈士聞之,連以手捶胸,頓足大號,語不成聲。由是病越劇,對人、獨居皆涕泣,常憤恨曰:‘賣國奴,竟無殺爾者乎?予病甚,可奈何!’對同居語及同志會,則歡呼;及盛則大詈;恐同志會不能貫徹,則大憂。二十八夜乃有廳前大呼事。”(之後同版本一)

【遺書】“初一晨,廚役發現其遺同志會書,錄如下:‘同志會諸君鑒:破約保路,關系全國存亡,所慮者死志不決,虎頭蛇尾,吾國危矣!青請先死,以為堅諸君之志。樹青臨命留呈。’”

版本三繼續修訂:

【死亡時間】1911年6月24日(農歷五月二十九)

【得病原因】到成都後參加了保路同志會第一次大會。“歸而瞑目臥,似有所失者。同人疑其病,勸之藥,曰:‘我何病,病在天下人心耳!’”三天後,還在與友暢談同志會大計,再“越三日而狂,時嘻嘻有喜容,若甚自得者;俄而號啕之聲大作。烈士竊知人之議其狂,嘩辯曰:‘我不狂,狂者天下人也!’後二日不出一語,食銳減。”

【死亡過程】“五月二十九日夜,烈士翔中庭約半時,同人尤謂其強步如平日,不之異也。既之溲所,久不至,遍覓之,得之井中,已僵,不可救療。”

【遺書】“六月初四日,其家人檢烈士衣物,得絕命前手書,一雲……(之後與版本二相同)”

在洋洋數千萬字的四川保路運動史料中,這是極少數具體而微的“先進人物”事跡報道,吊詭的是,三個不同的版本卻充滿了矛盾:郭樹青究竟是病故,自盡,還是因病恍惚而不慎落井?如果是自盡,究竟是因貧病交加而尋短見,還是為喚醒民眾而自我犧牲?其病因究竟是“聞盛宣懷賣路事,憤極大病”,還是“應法官養成所考試,步至省,遂病”?這都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的疑惑和懸念。

可以作為佐證的是,郭樹青所參加的法官養成所考試,在新任司法廳廳長(提法司)周善培的嚴格要求下,淘汰率超高,導致80%的考生被淘汰而深受刺激,其中完全可能包括郭某。法官養成所是根據中央政府指示而進行的改革大政之一,在法部的統一安排下進行。前任提法司江毓岷開始主辦,由全川142個州縣各保送學生8人,共1100人。開課後,谘議局發現,“各州縣報送學生有差役訟棍、地痞、煙館堂倌,品類甚雜,法司不予甄別,全部收錄,畢業後派充地方法官必為地方之害”,要求政府“嚴行甄別”。但江毓岷退休在即,根本就不想管。直到7月份周善培接任,在谘議局再三督促下,他就給這1100多人安排了一場考試,結果大吃一驚:交白卷一字未寫的有500多人,只寫了兩三行字的有400多人,勉強留下了240人,其他的全部淘汰。據周善培回憶錄,這些被淘汰的人幾乎都進了各州縣的保路同志會,這也在日後造成他這個保路運動的同情者及幕後主導者卻被保路派們當做了“人民的敵人”,甚至名列趙爾豐之前。

郭樹青死在客棧之中,顯然他並未被錄取為法官學員,則他完全可能是交白卷者之一。果真如此,他那份政治覺悟奇高而且毫無旁證的“遺書”,又是出自誰人的手筆?他果真是為保路運動而憤激成疾乃至自盡捐軀,還是受刺激於被法官養成所淘汰且貧病交加?

在那些充滿了激情和慷慨的數千萬字的保路運動史料中,這樣的問號可以從頭勾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