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國畢一 一(第2/2頁)

這兩件糗事實在有損荊珂偉大形象。似乎荊珂只是在聚眾喝酒的時候——沒啥生命危險——才敢放開來折磨自己的胃和嗓門,真正遇上“大玩主”就全稀松了。當然我們因此就說荊珂是假大俠也缺乏證據,至少他是有俠的情結的,呼吸揚袂之間追求著一種俠風致。

總之,通過支離破碎的史書記載,荊珂不是以可見的“武”見長,而是以意氣上的“俠”自居。是一種“精神俠”,而不似能砍能殺的喬峰“物質俠”。

不說荊珂了,我們再說說荊珂的贊助商——大名鼎鼎的燕太子丹吧。燕太子丹早年曾經留學趙國。所謂留學,是我慣用的隱諱詞,其實就是去當人質。他在趙國當人質的時候,跟秦國赴趙人質“子異”的小兒子——秦王政,年紀仿佛,曾經一起玩尿泥玩得很快活,大相悅,當時他們都不足十歲。

後來秦王政回秦國當大王去了,燕太子丹則繼續當人質——在剛成君蔡澤的遊說下又去了秦國當人質——他成了人質專業戶。由於對童年友情估計得太高,太子丹在秦國遭到了秦王政的冷傲對待(可能後者讓他去倒尿盆),於是他對秦王政切齒痛恨,誓報此仇。

我們知道,流落異鄉的人,對異鄉的恨往往是多於愛的。燕太子丹在秦國留學期間,飽受淒涼,回國以後,要發誓報復秦王政,就是個例子。現在遊浪於北京的外省青年,對於北京人的怨言,是可以試想的吧。

但是燕國國小,力弱,報復的事不能得逞。隨著秦人的逼近,三晉作為燕國的屏障,城墮兵盡,燕國於是也危險了,太子丹的報秦也似乎有了一點兼為國家的意思,而不單單雪洗私怨。但是互相的比例,我們也不好分析判定。

太子丹把他的刺殺秦王政計劃對老師鞠武講了,鞠老師聞言大驚失色,好像看見死人一般,嚇得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小便失禁。太子丹說:“您吃了什麽不好消化的東西嗎?”

“不是啊!你想剝秦國的逆鱗,這是取死之道啊!以秦人之強,我們燕國在長城以南,易水以北(意思是燕國腹心地帶),就全完蛋了。這事情萬不可再講了。”

鞠老師可謂比較理智。眾所周知,燕國偏在北方,距離秦國遙遠,是六國之中唯一幾乎不曾受過秦禍的國家。秦國奉行的是遠交近攻之策,所以對燕國一向是拉攏態度,有時候結為姻家,前段時間剛成君蔡澤遊說太子丹入秦為質,也是為了促成秦燕聯合,夾擊趙國。所以,以秦國兼並六國的日程表來看,燕國肯定是排在最後面的。如果燕太子丹無事生非刺殺秦王政,那麽不管秦王政被刺死與否,秦國都會立刻大舉報復燕國,把燕國拎到日程表的最前面去。太子丹刺秦,不論成敗與否,都是顯然以加速燕國的滅亡為代價的,豈不自私。

雖說燕國遲早也要亡,但為了一己私怨,而寧可讓國家提前滅亡好幾年,這無論如何是一個罪惡。事實也確實如此,本來韓趙滅亡以後,下一個日程表上是魏國,但由於太子丹派人入秦行刺,秦國人很賞他面子,立刻把燕國的priority給提前面去了。燕國這個幾乎從來不曾受過秦兵進攻的國家,趕在魏國之前加了個塞,先被破國了。

按鞠老師的意見,不但不能主動刺秦,任何不利秦燕關系的事都不要作。所以他也極力反對燕太子丹收留落魄逃遁至燕國的秦將“樊於期”。但是,凡愛逞匹夫之勇的人,往往都有婦人之仁,太子丹“哀憐”樊於期的“窮困來歸”,硬是不忍心收下了他。

鞠老師跺了跺腳:“你這是撩撥秦人的憤怒啊,是拿易燃品鴻毛往火紅的爐炭上放啊。為今之計,應該迅速結好六國,甚至北聯匈奴,以自固燕國。”這是正路,但是太子丹不願意聽。

太子丹之所以不計後果地非要刺秦,這跟燕趙文化有關系。燕趙土薄,民生粗礪,風高氣寒,所以這裏人性情卞急,行事常為個人義氣所激,而不避後果——張飛就是這樣,為了老二關羽死了,就豁出命去要報仇,不惜毀壞一切作為代價,哪怕讓全軍穿白帶孝,整個人都瘋了,終於把自己搞死了。所謂激於義氣,為了報仇而刎喉不顧、據鼎不避,甚至連上一國人命作代價,在燕趙人看來,似乎也是值得的。總之一句話:你要是逼我,我就跟你玩兒命!不惜一切代價地玩命!

太子丹就是要玩兒命! 不計一切後果!

這大約就是猛人的特點吧,而燕趙偏多這樣的猛人文化。看來,文化決定性格,性格決定習慣,習慣決定行動,行動決定命運!不虛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