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之難六

前線戰事節節吃緊,消息傳到鹹陽,武安君白起憂心忡忡或者得意洋洋地對門客說:“大王不聽臣計,今如何!”意思是,現在怎麽樣!被我說對了吧。

秦昭王聞言大惱道:“這個混蛋竟敢對我的失利幸災樂禍,全無一點愛國情操!”他和範睢商量了一下,就親自去武安君家,逼其上陣指揮。秦昭王說:“君雖然病著,但請強起為寡人臥而將之。”意思是,你給我臥在擔架上,去前線指揮!

白起一看秦昭王是急了,自己也很激動,伏地頓首連連,說:“臣知道,去的話,雖然無功,也能夠免死;不去的話,免不掉要因為抗旨而掉腦袋。但我更希望大王聽聽我的話:大王如果真能放過趙國一把,休養秦國的士民,安撫那些心懷恐懼的諸侯,討伐那些驕慢的國家,樹立自己在列國中的威信,以令諸侯,天下可定。如果您一定要打趙國,臣寧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為辱軍的敗將,願大王查之!”

咦,白瘋子晚年成了和平主義者。從這段話中看得出,白起對秦昭王的戰略意圖理解不清,他似乎想要秦昭王向齊桓公、晉文公這些春秋五霸學習,仁威並用,以令諸侯,天下可定,作一方霸主。實際上,秦昭王的戰略目標遠遠超出了霸主的層次,白起理解不到這一點,或者接收不了這一點,所以和秦昭王在大政方陣上,發生嚴重沖突。

秦昭王看見白起連連磕頭,但死活就是不肯離開家門一步,年過花甲的老秦昭王被氣得直哆嗦。他和範雎一合計,當天就有下達詔書,革去武安君白起的所有爵位和官位,降為普通士兵(一級爵位都不到),並往甘肅大西北搬家,相當於流放。白起似乎真的病了,三個月不能起床,於是秦昭王令他在鹹陽再呆上三個月。

最後,公元前257年的冬天,白起的病好一些了,在家裏胡亂收拾了些行李,就無奈地離開鹹陽上路了。街上的市民都知道這是被免職的武安君,紛紛駐足觀看,很多人還發出了憤慨的感嘆。白起沒精打采地出了鹹陽西門,走了十裏,到了杜郵(這是官道上的一個驛站),就見身後有幾輛戰車飛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當年的幾員副將:司馬梗等人。白起與老部下相見,感慨萬千,執手而泣。此時大雪紛飛,風割如刀,司馬梗等人就請白起在驛站稍坐,喝些熱酒禦寒。

早有人將情況報知範睢,他連忙與秦昭王討論。秦昭王或者範雎在討論中說道:“白起雖然奉旨離走,但樣子好像還不大服氣,現在正和部將坐在杜郵亭中發牢騷,不知具體談些什麽。”

秦昭王知道白起能量很大,如果心有不服,對國家不利,於是派人捧著寶劍去追白起。

白起正在和部將飲酒,正喝到興頭時,突然闖入幾名全副武裝的官員來,對他們高聲宣旨:“白起怨望朝廷,陰謀不軌,欲為大逆。寡人念其往日有功,不忍加刑,現賜劍一口,便可自裁!”部將聞旨,全都目瞪口呆。

白起愕然良久,方才緩過神來,拔劍在手,迷惑地盯著使者問道:“我究竟犯有何罪,而落得如此下場?”面對此情此景,使者們也都不禁低頭落淚,無言以對。

又過了許久,白起忽然緩緩地自言自語道:“沒錯,我本來就該死。長平之戰,趙軍數十萬大軍投降,我為保險起見,用卑鄙的手段活埋了他們,足以為死罪了!”於是把寶劍往頸上一抹,就這樣永遠地告別了身邊的形影不離的武器,也同時帶走了令人嘆為觀止的軍事才華。

部將伏屍大哭一場。史書說:“白起死而非其罪,秦人盡憐之,鄉邑皆每年按期祭祀他的亡靈。”

瀟水曰:秦昭王一生所作的事情就是與六國鏖戰,晚年他最大的願望應該就是吞並六國。這本來是有可能實現的,關鍵點就在於滅趙。只要攻下邯鄲,趙就滅了。趙滅了,天下也就土崩瓦解了,一統歸秦了。然而,當邯鄲被困的兩年多漫長時間裏,戰神白起卻偏偏稱病不出,粉碎了秦昭王的統一計劃。秦昭王功敗垂成,憤怒是可想而知的。於是他在損兵折將時刻,遷怒白起,把白起殺了,也不足奇怪。

秦昭王最大的敗筆,就是沒有協調好範雎和白起之間的關系。從前,範雎和白起和衷共事:範雎獻反間計於後方,白起竭忠盡力於前線,終於獲得長平大捷。可惜,範雎隨後嫉妒白起戰功,從此互不相能:範雎要攻邯鄲,白起就是不從。倆人如果能夠學習廉頗、藺相如精神,在秦國搞一個“將相和”,攜起手來,一起謀思苦想,不愁邯鄲不破。一統華夏的夢想,在秦昭王晚年,不愁不能實現。可惜,歷史不能假設,中國統一的事情,被推遲了三十年,更多的戰士的頭顱,還要在隨後的三十年裏拋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