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交遠攻四

孟嘗君一路從秦國雞鳴狗盜逃跑回來,很狼狽,齊瑉王“不自得”,意思是很慚愧,慚愧自己做了虧心事(硬把他攆去秦國)。作為補償,齊瑉王又讓孟嘗君作相國,雖然心裏老大厭惡他。這裏,齊泯王犯了心軟的錯誤,齊泯王明明不滿於孟嘗君,但還是出於心軟讓孟嘗君去當相國(因為孟嘗君被他派去秦國,結果受了委屈回來,補償他,繼續當相國)。結果孟相國大人立刻去打秦國,以報私仇,破壞了齊泯王和秦的正確戰略。齊泯王的心軟,斷送了這兩個國家的未來。說齊泯王心軟不是我強加的,當時人就這麽評論他的,這一點他隨他爸齊宣王。心軟的、行仁政的人,不落好啊。為什麽呢?當時一個叫“成驩”的人說:“大王您太仁了,太忍人了(忍人就是心軟)。”

齊泯王說:“這是好事啊,是善人啊。”

“人臣當善人好,人主卻不能當善人。您對孟嘗君太仁,於是其它大臣都沒有說話機會了,由著老孟專權亂搞。同時您心太軟,您的父兄哥們,王族封君,就違法作亂,齊國兵弱於外(被孟嘗君消耗兵力於外,所以叫兵弱),政亂於內(孟嘗君專權勢大),此亡國之本啊”

成驩講的真精彩啊。惜乎秉性難移,齊泯王改不掉這個毛病。孟嘗君再次擔任齊國的相國後,而是為了抒發遭秦人扣押的私憤,他動用齊國資源,大舉伐秦,這和上次伐楚犯了異曲同工的錯誤。都是躍過中原遠征,所攻占的地盤,尺寸之地也得不到——因為它們遠離齊國本土,無法由齊人接管,而全贈送韓魏友軍,典型了近交遠攻。

孟嘗君生怕自己當活雷鋒沒有受益對象,就特意叫上中原的魏、韓兩國(作為扶貧對象),三國大兵一起合縱,向東攻擊函谷關要塞。

三軍軍隊在齊國宿將匡章的帶領下,駐紮在函谷關外,封死了秦人的出口,一直圍打了整整兩年,付出極大物資和人員代價。終於,齊將匡章在公元前296年伴著新世紀哀愁的曙光,沖破了函谷關,直接威脅鹹陽,迫使秦昭王承認失敗,割去三座城池講和。

秦人算是暫時認輸了。將軍揚笑軍吏賀,函谷關下凱歌傳。大雁勝利的叫聲,從新世紀(公元前三世紀)的頭頂飛過,帶走了季節,帶走了榮耀,帶走了戰場上的亡靈和風情萬種的歲月。

但是,我們不得不繼續批評:孟嘗君表面雖然戰勝,但齊人沒有獲得任何實際好處。他巴巴地穿過中原老遠地去攻秦國,所戰勝取得的土地,由於距離齊國本土遙遠而都無法接受,大大消耗齊國國力而一無所得。秦人割的三座城池,都就近給了韓魏。孟嘗君假公濟私地瞎打一通,只是便宜了韓魏兩國,跟上次打老楚一樣不討好。更糟糕的是,趁著齊軍與秦軍掐架,北方的趙武靈王大喜,趕緊再次出兵,一舉滅了中山國(齊國的小弟)。趙國的強大,就是齊國的削弱。齊國徒然丟了中山這個油瓶。還有糟糕的是,趁齊人於秦人三年疲於戰鬥之機,它的鄰居宋康王也積極出去抓油瓶,吞滅了齊國附近的滕國以及齊國以南的淮北土地(這本也是齊國的爪下之物,如果齊國采取遠交近攻之術,輕易可以占有的)。

對比齊、秦、楚的地理位置,齊國具有一個明顯的不利因素,就是作戰的回旋余地較小。這三個國家的領土都內向中原,秦、楚兩國外臨周邊地區,由於戰國夷狄勢力的衰弱,它們所受的威脅並不大;在對中原用兵受阻或時機不夠成熟的情況下,還可以轉而向外擴張,增強自己的國力。例如:公元前316年,秦國君臣經過爭論,決定暫不進攻韓國,南下滅亡了有“天府”之稱的巴蜀。“蜀既屬,秦益強富厚,輕諸侯”。楚懷王雖然數次兵敗於秦,但是對江南越人的作戰連連獲勝,開疆拓土;因此在秦陷鄢郢後,能夠遷都於陳、壽春,繼續組織抵抗。齊國背靠渤海,被稱為“負海之國”,身後是大海,不僅無法在這個方向撈取領土(當時大約還不知道可以去打日本),一旦齊國處於防禦時,身後還無路可退,所以必須盡量采取攻勢,以免陷入絕境。如《商君書·兵守篇》所言:“負海之國貴攻戰”。於是齊國選擇必攻不守,打宋國的主意。

但是,必攻不守也要講策略的,一味地像孟嘗君那樣遠征,大大消耗國力、兵士疲敝,是後患無窮的,好比從前地吳王夫差,就是輸在率戰率勝上,最後被人家乘其疲憊而並吞。齊國的必攻不守,一定是要建立在對被攻占區的有效占領下才有意義,從被占領區獲得糧草物資和兵源,用以補充進攻的損耗。這就要求齊人的進攻一定是由近及遠。孟嘗君的錯誤就在於攻而無得,投資沒有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