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騎射十二

如果說,趙主父在廚房裏發現了食物因而活了六十天,六十天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美好田園生活,以及“迎風桃李顏難駐,耐雪松篁味轉長”的山間隱士體會,陶冶著他。那我們也有理由相信:圍宮的大兵們終於不能忍受趙主父這麽瀟灑了,他們沖進來,把廚房裏的給養席卷一空而去,哪怕一片菜葉不留,連趙主父排的“排餐表”也沒幸免。

趙主父是個剛強的人,他沒有一句的哀求,用豁達平靜的面孔看著對食物施暴的大兵哥。你們小小的詭計,公子成,就要得逞了。趙主父無限輕蔑地想。

趙主父幾乎已經不再報等待援兵的希望了。以公子成這樣有資格地老貴族,又是主父的親叔叔身份,會有哪個朝臣能站出來對抗他嗎。即使小兒子公子何(small),呆在外邊,也硬生生地幫不了他。可見公子成、李兌之徒,結黨的勢力已經多麽強大,這是趙主父從前的失算啊。“霸業已隨流水去,古愁猶帶夕陽來。”——當年齊桓公在最後的日子裏,也是這麽想的吧。

這時候,“咯咯嘎~~~”拼命地一串尖叫聲打斷了趙主父的思路。是那群大兵哥,在席卷了廚房裏所有供給以後,發現了在院子裏“閑庭信步”的這只雞寵物。一個大兵立刻撲上去,一手端著大戟,一手撒開來,滿院子追拿這只連撲騰再竄的雞寵物。趙主父大步邁前,斷喝道:“且慢!住手——”

一句話,把那個兵震得如觸電一般,大戟砰地掉在地上,半天動不開身子。趙主父抱起這只驚惶失措的可愛的小母雞,對反叛份子們一眼也不看地,扭身踱回屋裏去。嚇得幾乎半身不遂的大兵哥,半天挪不開腳步,在戰友的攙扶下,才勉強拖出去。若幹年以後,每當他在夜夢中回憶起這一幕時候,都要尖叫著拿起匕首就要自殘,以至於家人們被迫捆起他來睡覺才踏實。

世界重新安靜下來,廚房裏空無一物,就剩趙主父和這只小母雞呆在空曠的宮院裏了,趙主父準備即便餓死也不吃這個雞寵物。趙主父給這個小母雞起了個時尚的名字叫“星期五”,用以紀念絕食日開始的這黑色的一天。

又是十天過去了,趙主父開始變得消瘦,從宮墻上頭,他可以眺望見外邊自由的夏天。夏天的大隊人馬已經開始離去,偶然的黃葉從墻上抖擻著飄下,標志著秋意的潛生。但是夏天布置在人間的大隊車馬仍然堅守在墻外。墻邊的樹葉相互簇擁著,葉片斑雜,潑濺出耀眼陽光,仿佛水一樣流溢回旋。

絕食二十天以後,現年40歲左右的趙主父開始變得焦躁不安,鼻子不斷地流血,並且大聲叫喊著需要食物。他從廚房裏瘋狂地用力敲打著爐灶,像狗一樣四肢趴在地上,身體不停地顫抖,沖著外邊大喊大叫。

又五天以後,趙主父開始出現幻覺,他感到四面的墻壁用力地擠壓著他,空間變得越來越小。四面的墻壁緊緊地禁錮著他,它們好像擠進了他的大腦,像老虎鉗一樣死死地擰著我的腦袋。然而那只無憂無慮的小母雞——“星期五”,則愉快地在院子裏踱步,偶爾吃一下泥土裏扒出來地小蟲或者樹葉上掉下來的蟲蛹。星期五聽到房間裏,有人在嚎叫:“我想要吃煎雞蛋、西紅柿、土豆罐頭、咖啡、麥片粥和烤面包!”(對不起,這不是趙主父,這是那個創下世界絕食記錄的人在第30天時候喊的東西!不過趙主父喊的也差不多——我要吃烤羊羔肉、炸天鵝、烹野雞、燒雁、搗珍和魚肉醬——!)

更多的時候趙主父變得異常平靜,他臥在冰涼的床墊上一聲不響。每當黃昏,他向淡桔色的日影裏望去,樹葉將它們熱烈的勢力,堆堆疊疊地塞在趙主父的意識裏。趙主父他累了,像一匹馬在月光裏卸下疲倦,臥倒在地,想起往事、勞累和幸福,聆聽著宮墻外的聲響,直到幾乎忘記自己的耳朵。

而宮院的在樹杈上,有一家勤勉的雀夫婦搭了個小窩,常常嘰嘰地叫。在一個風雨之夜,一只小雛鳥被搖撼的枝條拋棄到地面上來了。次日清晨,“星期五”興沖沖地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了趙主父。趙主父這時情緒比較穩定,他拖著虛弱地身子,蹣跚著走到院子裏,看見那只絕望地小雛鳥,已經只剩半天命了,螞蟻們開始圍攻它稀疏僵濕的翅膀。

趙主父找來一些幹柴,用古代打火機——有兩種,燧石或者燧木,前者靠敲擊,後者則鉆摩,趙主父和雞寵物“星期五”一起努力,把火打著,烤了小雛鳥吃了。剛下咽的時候,很久沒有吃東西的趙主父感覺好像一塊鐵進了食道,跟楊利偉剛從太空下來進食時一樣。

憑著樹杈上的這三五只小雛鳥——趙主父想辦法把它們逐個夠了下來——趙主父又維持了二十來天生命。終於,在被圍困的100余天頭上,曾經金戈鐵馬、馳騁沙場的趙主父,曾經正是敢於作為、年富力強、破舊圖新,在磨難中成為一位富有經驗、胸有謀略的君主,正欲大有作為的他,終於在守舊反動勢力的聯合反撲,長期圍困下,活活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