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交遠攻一

以臣弑君,是古代中國的國粹。趙武靈王之死,就是下臣造反。司馬遷解釋錯了,認為趙武靈王在繼承人問題上感情用事,想把倆兒子都立成王,猶豫不決,故“亂起”。其實非也。趙武靈王不是死於兒子火並,而是專權大臣的造反。公子成、李兌兩人結黨勢力甚大,專權之勢已成,終於趁著“亂起”,硬生生困餓趙武靈王三月而死。趙武靈王被圍困那麽久,居然沒有一個忠於他的親信前來搭救,沒有任何援助勢力前來幹預,沒有一個大臣挺身而出,足以說明公子成一黨的強大。

以趙武靈王之雄偉,居然被公子成、李兌專了權,搞死了自己。難道趙武靈王沒有注意強化王權嗎?好好一個公子成、李兌,放著大臣不當,怎麽就專起權來了呢?

關於如何才能專權,這個問題厲害了,我是教不出來的。但縱觀戰國幾大專權者,如齊國的田嬰、孟嘗君父子,秦國的魏冉,趙國的公子成,有些共同特點:1、出身好,都是王族出身;2、有封地,可以作為物質基礎;3、會鉆營,善忽悠,能拉幫結派。

我們以齊國的田嬰為例,說說他是怎麽專上齊國之權的吧。田嬰是齊宣王的弟弟,符合第一條,出身王族,近水樓台,容易被君王寵信。但出身王族的人不只他一個,田嬰還必須善於忽悠。當時他老爹“齊威王”還活著的時候,田嬰就假裝提合理化建議說:“對官員們的考核,必須加強啊,您得查他們的帳本啊!”於是,齊威王就每天審查一位大官的工作日志,主要是帳表,連審了五天,一天一人,就累壞了,也厭煩了,於是叫來田嬰說:“官員的考核,以後你來作吧。”

田嬰從此掌上了官員考核的權柄,任意揮舞,操縱朝廷,人們都巴結他。但也有人看不慣,就提醒齊威王說:“年底的上計(考核),至關重要,您必須親自看,否則就不知道官員們的奸佞得失。”

所謂上計,這是戰國時代君王對地方官員的績效考核,據商鞅說一共要考核十三個數,比如轄區內的人口、牛馬、飼料、糧食等等,非常量化,其實還不止這些,又有工業生產、商業貿易、土地墾辟等等,都是上計的內容,細致量化不必現代差。在年初,各地區和中央各部門的考核目標都列出來,寫在木板上,由君王拿一份,臣子拿一份。

於是齊威王拿著自己手上這份考核指標,親自聽官員們的年底述職。田嬰故意使壞,讓手下人專揀瑣碎小帳匯報。齊威王從早上聽到晚上,飯都來不及吃,聽得腦袋都大了。好不容易完事,準備明天繼續聽。田嬰故意修改程序,要他連夜聽:“大王,您加加班,給群臣做個表率,起到勸勉作用啊。”

齊威王被他忽悠著,就連夜繼續聽匯報,終於把自己聽得睡著了。田嬰趕緊吩咐手下人,偷出齊威王手上的木板,拿橡皮修改上邊的數據。古代沒有橡皮,就是刀子,直接在木板上把毛筆字跡刮掉重寫就是了(所以,文吏又稱“刀筆吏”)。那些所以願意跟田嬰拉幫結派的大臣和地方官們,田嬰就把他的考核指標修改得與年底結算相符,而忤逆田嬰的大臣們,自然就等著考核不及格了。

這是專權者的通有特點,比如魏忠賢、秦檜、高俅、嚴嵩,他們特別會向上忽悠君王,騙得信任,比如嚴嵩會寫青詞,討皇帝老爺喜歡;高俅、蔡京之徒弄花石綱,給他們的藝術家皇帝喜歡。於是,皇帝們就把國家大權授予他們了。他們就開始專權了。田嬰也是通過忽悠齊威王,討得寵信,騙得總攬朝綱的權柄。而趙武靈王則是主動放棄了權柄,他把王位傳給趙惠文王以後,自己長期在外打仗,按韓非子的說法是“不以身躬親生殺之柄。”於是公子成、李兌處理朝綱事務,抓實了行政權柄,成了專權之臣。

有人會說,君王反正忙不過來,讓權臣去忙,不也一樣嗎?不一樣,權臣的素質往往不高,他們通過坑蒙拐騙上級、邀得寵愛而上來的,當然素質低劣。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拉幫結派,以鞏固自己的權臣地位。比如說,朝裏有能人,但是不走他的路線,不肯跟他結好,他就要利用職權,打擊迫害(比如秦檜之殺掉嶽飛)。最終,權臣把朝堂上下全都布置上了自己的人馬,安插得全是自己的親信,這個國家也就危險了。除非他是個高素質的人,帶著自己的親信能治理好國家,比如諸葛亮、張居正,大約可以算在這一類。可惜,歷史上更多的權臣沒有諸葛亮那麽一心為公,更多則是胡作非為,往往犧牲國家利益,不惜鞏固自己小團體的地位和私利。比如趙國的權臣李兌,在制定外交策略時,不是從趙國利益出發,而是看哪個國家能贈他私人以封邑,他就交好哪個國家。秦國的權臣魏冉也是,不惜發動大秦兵勞師襲遠,去中原以東攻打陶邑,為了把陶邑作為他自己的封地,這就是所謂的備受人指責的“近交遠攻”,於秦國利益絲毫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