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服騎射五

戰國時期的中華大地上,也有一個“以色列”,那就是趙國東邊的中山國,河北平原上。

中山國的文明並不落後,它是一支有志氣的狄人——白狄,在春秋時代從陜北老家舉著白旗(所以號稱白狄),一路遊牧過來的。他們越過太行山,入居河北平原,在石家莊、保定一代,圈了一塊地,建國,是為中山。然後就忘了本,“漢化”得很厲害。大量使用鐵質農具,農牧兼行,還善於釀酒,《搜神記》裏說中山國的酒好,喝了就死,埋地裏三年,挖出來一看,人還在呼呼大睡,這酒號稱“千日醉”。

中山人喝完了酒以後,熱血狂躁,就向東北去打燕國人,侵占燕地“數百裏,列城數十”;向南則毆打老趙,即趙武靈王耿耿於懷的:“中山負齊之強兵(中山的背後還有大齊在撐腰),侵暴吾地,系累吾民(抓了我們的小老百姓),引水圍鄗”。中山奪了鄗邑(河北高邑),兵鋒南距趙國邯鄲一百公裏,“如果不是祖宗保佑,社稷幾於不守”。中山國像一匹猛烈的山貓,咄咄逼人,令趙人憂懼。

中山的地理位置更讓趙人難受,它“控太行之險,絕河北之腰”。所謂“控太行之險”就是太行山呈南北走向,像一個隆起的屋脊,把山西、河北兩省左右分開。趙國要從山西本土進入河北,必須躍過太行山,怎麽躍呢?太行山麓只有一些東西走向的谷道(叫做陘)可以穿越。而中山國正控制了陘口險要處。所謂“絕河北之腰”,中山割斷了趙國在河北北端的代地與南端的邯鄲,上下分離,把代地這個重要軍事基地,阻斷在北,不與南部邯鄲相接,自然讓趙國不爽。趙國必須打通邯鄲與代國間的大道。

胡服騎射後第三年,公元前305年,趙軍分兩路大舉進攻中山。南路軍由趙武靈王總領,十六歲的大兒子公子章隨軍實習,從邯鄲一路北上。北路軍以新訓練的騎兵和戰車為主,牛翦、趙希為統帥,從河北北部代地等處南下。兩路軍形成南北夾擊中山之勢。

牛翦、趙希的北路軍車騎,很快逼近中山北部的曲陽地區,與列陣出迎的中山人,遭遇在原野上。中山人駕駛著華麗考究的戰車,看見敵人卻穿著古怪的褲子,腦袋上插著野雞尾巴,好像是遠道跑來演雜耍的。

兩軍對壘,旗鼓相當,該怎麽打呢?常規的打法是:利用馬拉戰車的巨大沖擊力,組成密集車隊,對敵人防守陣地發動迅猛攻擊,使敵軍前沿波動,然後用步兵跟進,對陷於混亂狀態的敵軍進行沖殺,直至其潰敗。但是,這種打法越來越不奏效了。戰國時期廣泛使用的弩,往往壓制了戰車的沖擊。

當敵人戰車蜂擁而至,我方以兩、三排弩手站立陣前迎擊,他們輪番上弦,擎弩,以單腿跪姿瞄準,扣扳機。每只弩箭射程達到300米,有效殺傷距離150米,跟手槍差不多。而且第一排射擊的時候,後兩排可以拉弦搭箭,前後輪番射擊。如此密集的弩箭,而且只只疾勁有力,使目標高大行動緩慢的戰車成了逃不掉的靶子。戰車被箭雨攢射,一旦有一匹馬倒下,整個車體就跑偏,甚至傾覆,後邊的車更亂套了。本來想沖亂對方,結果自己卻先亂了,戰車像一堆垃圾,全在弩箭的勸說下,卸載在敵陣前的空地了——當然這是極端情況。但是,鋒利疾勁、密集的弩箭,必然使戰車的破襲力大打折扣,卻是真的。

弩,黯淡了戰車的前途,卻仍然留了機會給騎兵。騎兵可以利用速度優勢,快速出擊,在敵人組織起足夠的弓弩抵禦力量前,沖潰敵陣。這就是孫臏所說的:“掩其不備,擊其未整旅。”騎兵的另一個致勝之道是,沖擊方向靈活。發揮騎兵善於快速迂回的特長,兜到敵陣後方進行突擊,就是孫臏所說的:“迎敵擊後,使敵奔走”。如果敵人還不奔走,那麽,從敵陣側翼弩手配置虛弱的位置尋找機會,“乘虛搗敵”,也可以。這些機動打法,都是戰車作不來的。

即使必須從正面突擊,戰馬的沖擊速度也比戰車快,它進入敵人射程以後,穿越這一射程(假定弩箭150米)的時間,是戰車的一半甚至更少,從而減少了傷亡損失,有余緒力量繼續沖陷敵陣。同時,由於騎兵速度快,在單位時間內湧入敵人射程內的騎兵數量多(是戰車數量的兩倍以上),使得弓弩手窮於應付,手忙腳亂,不遑阻截——我們知道,“臂張弩”是靠兩臂拉動上弦,還算快,但“蹶張弩”必須用兩腳蹬住弓體,彎腰,雙手握弦,借助腰膝力量像提舉杠鈴那樣,把弓弦提至胸前,才能把箭搭在弩臂上,然後走至前排單腿跪下瞄準,發射,整個過程耗時費力。一旦騎兵蜂擁而至,破陣必矣。其實可以作一個計算,假定一人一分鐘發出五只弩箭,三排合計15只,而一分鐘內,可以有五十匹馬進入並跑完弩箭的殺傷路程。其中15匹中箭,35匹則踏過弓弩手的身體,沖進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