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文侯六

公元前四世紀初,魏文侯的一番變革,使魏國像服用興奮劑一樣,成為戰國首強。不久,魏文侯高高興興地死掉了,新接班的魏武侯泛流於黃河之上。兩岸正是秦晉大峽谷,西邊就是秦國。秦國在陜西東緣的土地(河西之地)正被吳起占領著,直可直接威脅秦人。

欣賞著老爹和吳起打下的江山,看著黃河兩岸崔峨雄渾的高原地貌,魏武侯不禁高興起來,贊道:“多美啊!多險固的河山啊!”

拍馬屁專家——大夫王錯趕緊推波助瀾:“這就是您成就霸業的依據啊!”

不料有人挺身而出,一句話振聾發聵:“我不同意!河山之險,實不足以保社稷也!”。魏武侯倒吸一口冷氣,心說誰這麽大嗓門啊。正是一直鎮守西河的吳起!吳起此時也在船上,說:“主君的話,是危國之道。王錯又附和主君的話,是危而又危。”

魏武侯忿然回嘴:“你別光會批評,先給我說出些道理來。”

“王霸之業,從來沒有寄托於河山之險的。從前三苗左有洞庭湖,右有彭蠡湖,北有汶山,南有衡山,仗恃天險,不修德義,結果被大禹打跑了。夏桀之國,左天門,右天溪,伊闕在南,羊腸在北,施政不仁,而商湯放逐之。商紂之國,東有孟門,西有太行,前以黃河為帶,後以常山背負,施政不德,周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也。人君親信內臣(太監一流)勝過奪城野戰之功臣,徒有高墻廣眾,也遲早被人滅國。”

魏武侯當時氣沮,為了保存面子,稱善說:“我今天算是聽到聖人之言了。西河之軍政,還是繼續專委先生您吧。”

吳起的話裏,還描述了夏商兩代的邊境,是後人研究夏商史的重要一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吳起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了。魏武侯一改老爹任人唯賢的原則,回到任人唯親的老路,讓政治上久經考驗的老好人田文為相。魏國辟土四面,拓地千裏,都賴吳起之功。田文只是有大家族的顯貴出身罷了,連他自己都承認,在帶領三軍、鼓陣成列方面,治理四境、教訓萬民、充實府庫、變易習俗方面,他都不如吳起。但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強化君權、限制使用賢能人士。吳起不服氣也沒辦法,那個在西河遊艇上受了他氣的拍馬屁專家王錯,也開始抓緊說吳起的“好話”:“吳起是個大能人啊,您只讓他當一個區區西河之守,二十多年沒升官,估計他早憋著跳槽啦。”魏武侯遂懷疑吳起,派人拿著“金牌”,去西河調吳起回都城安邑。吳起比嶽飛聰明,知道回去沒好事,收拾了一下書本,逃奔楚國避禍去了。

吳起之所以離開魏國,有其必然性:限制使用能人,特別是異姓能人,避免他們窺伺君權,這是當時統治者從晉國被三家分掉中所總結的教訓。這種強化君權的趨勢終於在未來秦漢明清的“君權一元化”皇權社會愈演愈烈,而以往的“多家族聯合體執政”的商周封建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好處是政權得到穩定,沒有太多的弑君和六卿火並,但社會變革發展勢頭也被扼殺了。

吳起陷入秋天的腹地。在郊野上乘坐馬車南下,車窗外是連天碧野、傷心秋色。歲月疏忽,去程與歸途兩相茫茫。秋天進駐吳起心中,走到河南南部,看看離楚境很近了,吳起為秋風所包圍。吳起回過頭,無限眷戀地朝著他二十年苦心經營的魏國西河方向投去深情一瞥,止不住熱淚縱流。

仆人問道:“給誰打工不是一樣,丟掉魏國就像一個破鞋。您傷心流淚,這是為什麽呢?”

吳起回答:“你哪裏知道,如果魏武侯信任我,使我堅守西河,那我一定可以幫助他滅亡秦國。有了秦國的關中沃土——表裏河山,四面群山,號稱四塞之固,我們以它為基地,向東收並中原,可以一統全國。可惜他聽信讒言。我走了,西河就要被秦國人奪去了,魏國從此將削弱了!”

果然,次年,秦軍即占去了西河一個邊邑。到了五十年以後,秦人經過商鞅變法而漸強,終於盡得西河之地,越過黃河天險,進攻山西三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