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文侯四

吳起以少勝多,率老貓的軍隊打敗了兇猛的大狗,地球人都知道。他順著列國之間的馳道西去,前往山西。經歷了這幾年的輾轉飄移,吳起更加堅毅成熟,春天正以一顆小草的形式豎起它的旗幟。幾只異鄉的鳥陪著吳起飛臨魏國都城的頂空,鳥們會不會被池塘裏的一群水族錯當成日月星辰,吳起會不會時來運轉、扶搖直上。吳起不管這一些。他神色超遠,骨相清奇,肅穆的目光掃視著這個新興的城市(今山西夏縣,時稱安邑),然後拿著自己的名策,徑直投向晉國魏氏掌門人——魏斯的府邸。其實他的聲名已經先他而至,魏斯問旁人道:“吳起何如人也?”

旁人說:“吳起貪而好色(因為他娶過兩個老婆?)。然而用兵的話,司馬穰苴(著名兵法《司馬穰苴兵法》的作者)倒也不是他的對手。”

魏斯接見了吳起,頭一句就是責難的話:“聽說您很能打仗,但是我不愛好軍事,我喜歡儒生文治。”

吳起搖搖頭:“您為什麽要言不由衷呢?您一年到頭都在殺獸剝皮,在皮革上塗漆繪色作成皮甲,有烙出犀牛大象的圖案在皮甲上嚇唬敵人。你們還制造二丈四尺的長戟、一丈二尺的短戟。您的重車也用皮子保起來,車輪車軸加以青銅。您這種大規模的備戰,怎麽還說不愛打仗?”(現在知道了,為什麽森林裏的動物都絕種了)。

吳起接著說:“您想用兵於列國,卻不聘請兵家名將,這好比孵雛的母雞和野貓搏鬥,吃奶的小狗去侵犯老虎,雖有戰鬥的決心,遭遇的只是死亡。從前承桑氏只講文德、廢弛武備,因而亡國;有扈氏仗著兵多,恃眾好勇,社稷滅亡。賢君明主有鑒於此,必定要內修文德,外治武備。所以,面對敵人而不敢進戰,這說不上是義,看著陣亡將土的屍體只會悲傷,這說不上仁。”

幾句話深深打動了魏斯。魏斯忽地站起身來,長長一揖:“請問先生,能夠襄助我興利稱霸嗎?”我做得就是帝王之師,當的就是職業經理人啊,吳起趕緊站起來,和魏斯四拳相抱。於是魏斯親自設宴,夫人捧灑,用隆重的儀式任命吳起為大將。魏斯不是從品質角度看人,而是從材質層面選材。

公元前413年起,吳起受命西出黃河,躍過秦晉大峽谷——中間流淌著黃河的豎行部分,是山西、陜西之分界(然後再拐彎橫流中原),進入陜西,率兵擊秦。吳起料敵制勝,用兵如神,連戰皆捷,快速奪占了陜西東部的韓城、大荔、澄城、合陽、華縣等五座城池。這是陜西東緣,東西縱深一百五十華裏,南北狹長的一塊土地,因在黃河以西,稱為河西之地。吳起重新拔取此地,使黃河天塹成為魏人的內陸河,從此可以從容渡河,使得秦人無險可守。從前為了河西之地,晉國秦國從晉惠公、秦穆公時代就開始互相爭奪,為此打過“韓原大戰”。

但是吳起立足河西之地,背阻黃河,一旦發生戰爭,很難及時得到後方援助。所以他搞了西部大開發:變習俗,成馴教,盡地力之教,發展農業,用二十多年的時間,把西戎盤踞的落後的河西,引入文明世界。終於把河西變成自我依托、獨立抗秦的不沉的航空母艦,可以獨立作戰,對抗秦人。

光經濟開發也不夠,吳起簡募良材,以招募而不是傳統征發形式組建了列國的第一只特種精銳部隊——武卒。從前,春秋時代,征兵工作主要面向城市戶口,隨著戰爭規模的擴大,農村征兵工作也有聲有色了,但征來的人沒工資,還得自己解決武器和糧食。有時候打仗打到半道,天轉冷了,還得自己寫信給老家,讓老娘給做冬衣,讓老爹給送過來,真是賠本又賠命啊。打完仗,征來的兵員摸摸腦袋如果還在的話,就各回各家繼續從事鄉間勞動。戰場上的事,好像夢一場,只把那黃沙戰血染過的武器藏在地窖裏,希望再也不要拿出來用它。吳起改革了這傳統的征兵制,他以苛刻的篩選標準招募士兵,一旦入伍吳起就發給他們工資,成為職業軍人,而不是臨時征發打完仗就回家。這些人放下手中的農活出來扛戟,相當於找到一份長期工作,不但拿薪水,還“一人入伍,全家光榮”:全家免去徭役賦稅,還賜給土地房屋。

這種“募兵制”的選兵標準很高,要求全副三層衣甲——即“上身甲”、“股甲”、“脛甲”。當時沒有褲子,人們下身是裙子——對於軍人來說就是裙狀的皮革“股甲”。裙子裏邊光著大腿,從膝蓋以下有半截褲筒似的脛衣套在小腿上——脛衣是由從前遠古時代的綁腿進化來的,未來將繼續向上擴張成為褲子(但現在還沒有褲子,只是小腿上的脛衣),對於軍人來講小腿上的脛衣就是皮革的“脛甲”。穿好這上身甲、股甲、脛甲三層衣甲,腦袋上再著胄(青銅頭盔),操十二石之弩,挎箭五十枚,荷戈,帶劍,裹三日之糧,負重奔跑,由拂曉至日中,能奔跑一百裏者,才能應征人伍。媽嗎,這不把人跑死啊。當時的一百裏相當現在的41.5公裏,等於全程馬拉松賽,要求半天跑完,而且這些大兵背了那麽多兵甲武器,可不是背心褲衩呀。我們由此也可以判斷,先秦人在身高、體能和耐力方面,都比現代人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