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鼎中原 六

楚莊王平息陳國之亂,又東向進入安徽,滅掉了許多舒姓諸侯(今安徽舒城、廬江、巢縣一帶),與更東邊的江浙地區吳、越兩國取盟,使後兩者當上了自己的附庸,每年上繳保護費。楚國遂成為整個長江中遊、下遊霸主。

然後楚莊王全力向北征戰,在公元前597年的春天,進攻中原,兵犯巴爾幹的中心國家鄭國——火藥桶中的藥撚子。這都不需要什麽戰爭借口了,打鄭是每年的固定功課。十幾年來,晉楚兩國為了中原霸業之爭都頻繁出兵打鄭國,各自打鄭都在十次以上,平均一年0.8次。這一次楚國打得非常之狠,合圍之後,攻了十七晝夜。鄭國人仗著晉國撐腰,指望晉人來救,拒絕投降。但是晉國援軍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終於楚莊王攻破一處城角,城內哭聲震天。楚莊王心裏忽然不忍,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不願傷及平民,遂下令撤退。

鄭國人卻誤以為是晉援軍到了,立刻蜂擁上城繼續作戰,城內每一條街巷都預留了一輛戰車準備巷戰到底。楚軍大怒,再次強攻三個月,鄭國陷落。而那份遲來的愛——晉景公(重耳的孫子)派出的援鄭軍隊,在一片蟬聲喧囂中,此時剛剛趕到黃河北岸,還沒到南岸的鄭國。鄭國已經繳槍不殺了。楚軍則已經拉了玉帛戰利品,已走在返回湖北老家的半路上了。晉軍要不要追上去打一架,內部產生分歧。

晉軍中有人認為,楚軍雖然剛剛在為期四個月的圍鄭戰役中有人員消耗,但楚國另在中原陳、蔡兩國設有戰略前進基地,便於支持中原持久作戰,可以迅速補充戰員。而且這次楚軍出動的全是嫡系楚國人,內含左廣、右廣的王族警衛軍,是王牌精銳軍,有著強勁戰鬥力。楚軍精銳悉出,非常雄悍。晉國遠征軍的四萬人,兵車六百輛,不足以當之。晉軍現在最聰明的辦法是進行回避,打道回府。晉元帥荀林父覺得有理,說:“鄭已降楚,我們救援失時,戰楚無名,徒勞擾民,還是回家去吧。”

荀林父的佐將“先谷”(先軫的孫子,中軍佐)卻激烈反對,他傲氣得很,叫囂道:“怕敵人的非大丈夫也。”然後率兵擅自渡過黃河前進。荀林父怕先谷出事,被迫下令全軍渡河跟進,赴黃河南岸集結,與楚人對峙。由此,晉軍走上被動交戰的道路。

這時候,晉軍仍有機會撤退回國,但架不住一再出現的意外,終於使大戰無可避免。當時最希望兩國狠狠打上一仗的就是鄭國人。鄭襄公心想:“如果晉楚兩國徹底決個高下,我從此唯強是從,豈不總比現在這樣朝秦暮楚、搖擺無定地好?從前是楚國來打一趟,結個盟回去了,晉國不高興了,又來打,又結個盟,反復11個輪回,我自己都覺得麻煩了。”

於是鄭國派人來到晉軍司令部慫恿晉軍出擊。他拼命埋汰楚軍,說楚軍如何笨蛋,你們應該追上去,揍他們一頓。先谷一聽:“你瞧瞧,你瞧瞧,我說對了吧。”

下軍佐“欒書”不同意,欒書說:“楚軍並不如鄭使者所講那樣驕、老、不備,特別楚國左右兩廣銳利非常。我們還是撤退吧。”欒書還說出“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成語,誇獎楚國人當年創業精神的偉大。旁人都各抒己見,有贊成打的,也有不贊成的。

元帥荀林父猶豫不決,根本統一不了大夥的意識。此公是論資排輩在軍隊裏上來的,最早是晉文公重耳的駕駛員,因為是給領導開小車的,不一般,被提拔的戲很大,後來積累年頭多了,就當了元帥。管戰馬還可以,管人就不行了。他名字“荀林父”的父字,應該讀三聲,是老先生的意思。

荀林父老先生正在進退不決之時,楚莊王的使者前來探動靜,用謙卑的語氣和愧疚的態度表示:“我們楚國人自知力量有限,只是想訓定鄭國而已,並沒有把戰爭升級的意思啊,請大國息怒吧。”

上軍將“士會”有腦子,想迷惑對方,鞠躬也給楚使者說軟話。災星先谷(先軫的孫子)又不滿意了,上去就把楚國人呵斥了一頓。晉軍將帥內部的分歧,直接暴露在楚使者面前。(先谷後來因此役中的蠻潑表現而被滅族。老先家從“先軫”傳到“先且居”又到“先谷”,榮耀了40年,到這裏就完了。看來,富貴不過三代,再好的特權家族也會腐壞敗落,這是個自然規律,因為特權使得他們驕奢而無能。)

晉軍還是猶豫不絕。為了逼迫晉軍出戰,楚莊王使出殺手鐧,派“樂伯、許伯、攝叔”三人單車向晉軍壁壘挑戰——即舊小說所說的“討敵罵陣”。實際上並不需罵街。一輛戰車上是三名戰鬥員,他們在趕奔晉營的路上,居中坐著的駕駛員許伯(許老大的意思)說:“挑戰,據我所知,就是要偃旗息鼓,驅車疾弛,從從容容迫近敵人營壘——這是駕駛員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