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踐土六

重耳賴在楚國的時候,他弟弟晉惠公(夷吾)依然統治著他的祖國——晉國,不過卻殘日不多。晉惠公不幸病倒了。這是重耳所一直等著的事情。窗外正是公元前638年的秋天,要命的換季時節,晉惠公奄奄一息,指著大秘書呂飴甥和郤芮,對剛從秦國當人質逃跑回來的兒子太子圉說:“這是顧命大臣,請輔佐你即位。”然後,為政十四年、自私又吝嗇的晉惠公同志,就變成了他祖國秋天裏一片翻飛的落葉。兒子太子圉繼位為晉懷公。

這位太子圉的背景,是在韓原大戰失敗後,被派去秦國當人質的。這種人質不是“泰米爾猛虎組織”扣押的那種悲慘人質,關押在小黑屋裏。其實,人質是春秋時代列國間普遍的政治現象,叫做“質”。一個士人進入某卿大夫家族當差,要交“質”,把自己的一件值錢東西交給主子,表示忠貞,就像去企業上班要把档案調去一樣。士人離開這個主子,還要把“質”索回,等於是調走档案。國與國之間結盟,當然也要換“質”表示誠意,這個質當然得比民間的“質”值錢,而一個國家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太子了,所以太子常被派去對方國家為“質”。燕太子丹就是燕國派去秦國為質的,趙太後也把兒子“長安君”派出齊國為質,這在我們中學課文中都學過。這種“質”有人身自由,類似於留學生或者常駐外國大使,所以燕太子丹還還可以偷著跑回來。前文曾說到的“在齊國留學的衛公子毀,被齊國軍隊送到衛國,即位為衛文公”,“留學”就是我對為“質”的戲稱。一般老國君去世時,在外為“質”的太子就要回國接班,“留學”生活也就結束了。因為在對方“友邦”裏留過學,所以接班為君後,兩國關系會更好。

但是太子圉在秦國留學時,患上了魯迅描述的那種“迫害狂”的病(這也是留學生常見的病),總覺得秦穆公會害他。其實秦穆公對他不錯,要等他爸爸晉惠公快薨掉,送太子圉回國接爸爸的班,扶之為晉君。老秦還把自己的閨女懷嬴嫁給了太子圉為妻,更證明他是有誠意的。但太子圉總懷疑老秦的誠意,怕老秦一旦不喜歡他了,不送他回去,或者送晚了,國內其他的公子搶前繼位,自己接班的事豈不就出了閃失。於是,當爸爸晉惠公快咽氣的消息傳來時,太子圉就迫不及待地從秦國獨自逃跑,偷溜回晉國,倒也順利地接上了班。

秦穆公很傷心,看見太子圉逃跑了,這麽不信任我,連我女兒懷嬴都撇在秦國不要了,讓她在這裏守活寡,真是忘恩負義!

太子圉回去繼位為晉懷公以後,回憶起苦悶寂寞的秦國留學歲月,不堪回首,幹脆向秦國宣布斷絕往來。秦穆公聞訊,兜頭被潑了冷水,我們秦家哪裏虧待你了?反倒養出個冤家。於是四處打聽重耳的下落,想找重耳取代了你!

重耳這時候正在楚國的禦膳房裏,大吃特吃雲夢產的飛禽走獸:什麽牦牛的尾巴、大象的舌頭、朱鱉的裙子、猩猩的嘴唇,什麽希奇揀什麽吃(自從吃了介子推的大腿肉,他就迷戀上了稀有肉種)。正吃著呢,楚成王喜滋滋地來找他,重耳趕緊閉上嘴巴,裏面塞著一條沒吃完的大象尾。

“好消息,君問歸期,現在已經有期啦,咱們相見時難別亦難了吧!如今你弟弟晉惠公他死翹翹了!——大家都等著你回去當老大兮。”

重耳把大象尾巴從嘴裏掏出來藏在背後,說:“大王,喔,喔回去可以,但是還得借貴國兵馬相助啊。”

“咱們楚晉兩國,遠隔萬水千山。我還是把這個人情送給老秦吧。秦與您們晉國相鄰,東西只隔黃河一水,是你最好的踏板兮。”

重耳對於這一安排感激萬分,於是帶著本幫長老,拎著棍子,奔西北的秦國而去。楚成王臨別遠送重耳,拿了很多豬骨頭(帶肉的)以壯行色,可謂仁義盡至,不為名利。

如果你掏出鞋帶,在地圖上量一下,從湖北南境的江陵(楚都郢城)到陜西西部的鳳翔(秦都雍城),足足有四分之一鞋帶長,折合一千三百多裏。這一段路,坐飛機要一個半小時,丐幫幫眾的腳底板很牛氣,十五天可以消滅它。(附帶說一句,如果將來大家去討飯,需要經常徒步走路,一定要挑壞路走。壞路高低不平,相當於給腳按摩,肌肉得到輪休,走得不累。而平坦的路,腳掌與地面接觸的受力點始終不變,骨筋和肌肉始終處於緊張狀態,很容易疼痛和疲勞。所以要走高低起伏的路,這是乞丐大哥告訴我的。)

不過,說重耳一幫人是走到秦國去的也不正確。當時諸侯之間都修有國道串聯,國道上有傳車——古代的公共汽車(但只接送達官要人,平民不能作。商人也不能坐。好在商人有錢,自己有私家車坐)。重耳或者坐著楚成王送他的私家車,或者坐傳車,一行來到陜西秦國,見到了妹妹穆姬的丈夫秦穆公(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