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之好三

從潰散的軍隊那裏,晉惠公不斷收到戰場上的壞消息。“三戰三負,”他皺起眉頭問:“秦寇已經入境很深了,寡人應該怎麽辦?”

主張賣糧的大夫慶鄭說:“都是你把秦寇弄深的。有什麽辦法?沒辦法。”

晉惠公大怒,罵出了一個成語:“你小子出言不遜!給我出去!”晉惠公為中國文化創造了這個成語之後,又問副官:“我的戰車準備好了嗎?”

“報告,您的元首專用車——戎車,已經備好,但是車右一職還是空缺。”車右,是個重要角色,站在車上的右位,所以叫車右,使用戈、戟長兵器。這是一個榮耀的肥缺,相當於晉惠公的保鏢或者副官,需要借助占蔔讓老祖宗來確定其人選。占蔔了一下,神漢說:“老祖宗認為,讓大夫慶鄭當車右最吉利。”

偏偏是剛被罵作是“出言不遜”的親秦派的慶鄭!這家夥自從跟秦國借來了糧食就成了親秦派,被晉惠公恨死了:“不讓他當,換別人吧。”晉惠公說完就去看自己的戰車。

這輛戰車是從鄭國進口的,馬兒有特點,叫“小駟馬”,個兒矮,是馬中的武大郎,走路平穩,脊梁上放一碗水都不會灑。然而慶鄭認為這馬不好:“古來遇上大事,必須乘做國產馬車。國產馬匹熟悉道路,適應水土,知道主人心思,服從主人教訓。乘坐進口馬車,一旦出點亂子,馬就驚了,狂躁亂動,鼻孔冒火,一個蹶子把你尥下來。”

晉惠公有兩個特點,一是小氣,二是好勝:“我偏要坐進口馬車,小駟馬有何不可,穩穩當當多好。”

慶鄭給曬在路邊,氣恨恨說:“不聽拉倒,你走著瞧。”

晉惠公坐上小駟馬,集結潰兵,補足戰鬥人員,抵達黃河。從地圖上看,山西省(晉的所在)和陜西省(秦的所在)像兩枚熒光閃閃的狗牙,一東一西,並排立著,牙縫之間就是秦晉大峽谷。大峽谷北南走向,把整個黃土高原左右劃開,大峽谷以東是山西,大峽谷以西是陜西。大峽谷底端,滾滾奔流著的就是撫養我們華夏文明的母親河。此時的黃河已經不像從前那麽清澈了,當時俗語有“俟河之清,人壽幾何?”——等著黃河清,那一輩子也等不完,意思是,作決策要果斷。也說明映了黃河在春秋時代已經由於人為墾殖兩岸而變黃了。

晉惠公躍過黃河,進入陜西東緣,向前線運動,與秦穆公對峙於陜西韓原。陜西韓原是傳說中鯉魚跳龍門的個地方——峽谷中的黃河驚濤駭人,兩岸崖璧高聳。過了這裏,水面突然寬展,故所謂黃河沖破龍門。

晉惠公有點沉不住氣,派大夫韓簡前去查看敵人動靜。韓簡觀察完畢,回來報告說:“秦國兵馬雖少,但士氣是咱兩倍。”

“憑什麽這麽說?”

“軍士們都這麽認為,當初您逃跑是秦國資助的,您回來是秦國護送的,”韓簡人實誠,實話實說:“您沒糧食是秦國接濟的,秦國沒糧食您卻不給。人家前來興師問罪,咱們軍士們都覺得理虧,沒有鬥志。”

晉惠公鬧怒:“打打打,我偏要打,通知秦軍洗好脖子受死。明天統統給我往死裏打。”

韓簡心說:“明天我能活著當個俘虜,就知足啦!”

公元前645年秋天的黎明,天色陰霾,秋風攪動著黃葉,憂愁地飄過戰士們的幹戈長戟。雙方約集隊伍,邀戰於韓原(今陜西韓城)。兩架戰爭機器各以縱深十幾排的兵車密陣,靜靜對峙。晉國兩個軍,秦一個軍(一軍12500人)。

排兵布陣完畢,催命的鼓聲響起來了,震落了樹林的黃葉。萬紫千紅的秋林,人生多麽美好。沒得說也沒得想了,雙方的戰車仿佛覓食的虎,邁著虎足,幽幽地滑過來了,緩緩地,像是一場無常的夢。

鼓點從舒緩變得急驟,進攻速度明顯加快,在各色旌旗招搖指揮下,兩軍車隊變成攻擊的楔形。箭如飛蝗,人喊馬嘶。前頭部隊已經接戰了,遠射武器猛烈地交互攢射。戰車迅疾推進,當雙方戰車匯合一線,車轂交錯,車上三米長的夷矛舉起來了,叮叮當當的雙方,咬合於戰鬥中,像齒輪一樣,擠出殷紅的血水,染透飛馳的車輪。戰車再接近,步兵的戈、戟進入交鋒距離,鮮血從矛頭噴出來了,不幸的人倒下去了,遠方的淚流下來了。

鼓聲又舒緩下來,駕駛員紛紛左右前後看齊,繞開那些倒下的戰士和馬匹,調整隊列,招呼步兵以戰車為支撐點,展開短兵相接的肉搏。

晉惠公駕駛著他那得意的小駟馬,一路穿插迂回,意氣風發。他發現秦軍後翼的輜重車上有一大堆精美的兵器和盔甲。作為一個見財不要命的守財奴,晉惠公見利忘義,拋下大隊不去指揮,揮鞭直取敵後,突如其來,沖散秦軍後隊,居然奪了幾樣戰利品,喜洋洋地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