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之好二(第2/3頁)

老婆留守了幾年,實在缺油少穿,在把門板也燒了以後,幹脆拉扯著兒子孟明,流落去了秦國,給人洗衣服。她的廣告詞是:“別人洗不掉的我們洗得掉,我們洗不掉的別人也洗不掉。”

洗了三十多年,突然聽說老公也被賣到秦國來了,又一聽,老公又跑了,再一聽又回來了,又拜卿了,升天了。老婆子從水盆裏撈出雞爪子一樣骨節畸變的手,在圍裙上抹了幾抹,拉著兒子,混進了百裏奚的家宅。老公家宅崇宇芳廊,使她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再一看老公,比以前闊氣多了,肚子也大了,錦衣玉帶,正坐在堂上,讓一幫美女姣童圍著給他打扇子呢。

老太婆遂操琴而歌,在唱詞中回憶了當初送別百裏奚、摘掉門閂煮雞的情景:“百裏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炊門閂。今日富貴忘我為!”百裏奚聽了沒什麽反映,對方連唱兩遍,他才腦袋嗡地一下,打開內存,迅速搜索記憶中的從前。搜索了好一陣卻沒有結果,只遇上了很多不堪回首的病毒。對方唱到第三遍的時候,百裏奚才愕然覺醒,終於想起來了,這唱歌的必是我老婆啊!當即跑下堂,循著歌聲把那個老嫗找出來,正是自己三十多年未見的老伴兒。當初梳著烏亮辮子的女青年,如今已彎得像一只老龍蝦。夫妻相見,百感交集,當場抱頭大哭,堂下觀著無不落淚。

哭完以後,老太婆勾籠著手,又叫兒子孟明過來,快拜見你的爹,這是你老爹,叫吧。孟明對爹沒印象,有點怕,囁嚅了半天,才沒把這位大官喊作“老爺”。

百裏奚趕緊款待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一家人從此過上了好日子,整天吃著上等的小米,有時候甚至吃面。把麥子碾碎就是面。面可以蒸糕,是好吃的稀罕玩意。雖然面是現代北方人的主食,但在當時(春秋時代)還是奢侈品,當時吃面少,主食還是吃小米。為什麽這樣呢?因為面這東西是泊來品,不是中國的土產,是西方蘇美爾人發明了麥子,烘烤成面包,流行於古埃及和兩河流域的餐桌上。但在中國,小米還是主食,一直推遲到了漢代才吃面比較多。漢代人受胡人影響才開始用面做餅子吃。不發酵的死面餅叫“牢餅”,發酵蒸出的叫“炊餅”,即是武大郎所賣的,裏邊帶牛羊肉餡的叫“饅頭”(現在叫“包子”)。下在開水鍋裏直接煮的面條,當時則叫“湯餅”。

光吃小米、吃面,那還不是上等人,還要有大肉。百裏奚家裏,受當時科技水平限制,沒有傳熱快的鐵鍋,無法實現肉的烹炒,所以吃肉只好煮。但煮肉很容易放臭,而且就像現在人吃兩口紅燒肉就再也吃不動了,當時人也一樣容易吃膩,所以百裏奚他們更喜歡吃“生肉醬制”:把牛羊鹿麋獐子的鮮嫩裏脊生肉搗碎,反復捶打(像用棒槌捶衣服那樣),去其筋腱,搗成生肉醬,再經過腌制發酵就可以吃了。吃時把這肉醬撒在小米飯上,味道甚佳——這是春秋時代的人的典型一餐。

這些好吃的東西,隔壁山西省的晉國人一概都吃不到了。因為晉惠公遇上連年饑荒,他只好派大夫慶鄭為使者,到西鄰的秦國買糧食:“我們遇上連年饑荒,晉國老百姓餓得眼睛發藍,肚子透亮,政府特地讓我拿錢買小米來了。”他所拿的錢應該是黃金,黃金是諸侯國際間大宗采購的通行媒介,而民間零售則各國是形制不同的青銅錢幣。

百裏奚剛從家裏吃完好飯,覺得不能為富不仁,就對秦穆公說:“天災流行,哪個國家都逃不出這概率。咱多積點德,發出救濟吧,以後對咱也有好處。”

晝夜想著報仇的丕豹大踏步上前反對,喊到:“晉國人言而無信,誰都是知道的。當初秦國護送晉惠公入國為君,可他翻臉就不認人,河西五城到現在還賴著不給呢。我爹丕鄭父他們想給,都被殺了。依我看,我們現在就打它,趁他當兵的沒飯吃。”

秦穆公心軟:“它的國君是夠惡,但它老百姓有什麽錯呢?”於是開倉輸米,從陜西雍城出發,沿渭水五百裏水路排開運糧船,穿越陜西中部,東行躍過黃河峽谷,進入山西,再沿著山西的汾河,直抵汾河岸邊的山西南部的晉都絳城。運糧的白帆從秦到晉,八百裏白雲首尾相連,蔚然大觀。這是我國有史記載的第一次大型河運,稱“泛舟之役”,標志了我們內陸河運的發達水平。(不過,希臘人的海運更厲害。另外,這裏說白帆卻是不對的,當時的船只有槳,沒有帆,也沒有舵。帆和舵是秦漢以後才有的。)

晉國人歡天喜地買到了秦國的救濟米。非常戲劇化的是,秦國次年也發生天災了,陜西關中平原——即渭河兩岸的八百裏秦川滴水未降,國家的儲備糧又都賣到晉國了,秦人一下子大饑,肚子也開始半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