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之好一

公元前650年,秦人兵車前呼後擁,把公子夷吾送回晉國。國內實權派大臣“太子申生黨人”裏克、丕鄭父,率領七輿大夫出城迎接。同年夷吾即位,是為晉惠公。晉惠公登台正應了小人得志那句話,他掌權後搞了兩件事,一是“安內”,一是“攘外”。所謂的“安內”,就是肅反,清洗了以裏克、七輿大夫為首的“前太子申生黨人”。而“攘外”,則是攘他的大恩人秦國。

我們先說攘外。秦國人把千恩萬謝的晉惠公扶為國君以後,堵在門口不走,要索取晉惠公(夷吾)的河西五城,您不是許諾過的嗎。河西五城在哪裏?我們知道“幾”字形的黃河是中國的母親河。“幾”字形的左半邊遠離中原文明,不在我們這段歷史的討論範圍內,“幾”字形的右半邊(即L形)則是我們的著眼點。這段L形的黃河先是從北向南流動,縱向割開黃土高原上的陜西、山西兩省,然後從山西省西南角大拐彎,動形流過中原入海。河西,就是黃河縱形部分以西,即陜西東緣的大片土地。這片土地因為位於黃河以西,所以叫河西之地。

“您以前不是許諾的嗎,我們扶立您,您就給我們河西五城。”秦國使者急切地問。

晉惠公以手敲敲腦門:“哦,我倒把這茬給忘了。”

晉惠公的大秘書“呂飴甥”是春秋四大辯士之第三,他領會出上級晉惠公的意思,於是發言道:“當初我們答應割地賂秦,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入晉。現在已是晉的主人,就要對晉的利益負責,咱就是不給他秦人這塊土地,他又能奈我何?最多打起仗來,也未必輸掉所有五城。”

呂飴甥拿出國家利益當幌子,把不割城論述得這麽好,簡直比唱還好聽,晉惠公非常滿意。晉惠公武功不如他爹晉獻公,但在小心眼和吝嗇度上,繼承了他爹晉獻公的遺傳,達到了葛朗台的水平。

但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前太子申生黨人”裏克卻不高興了,裏克說:“我們在國際上立行,靠的是信譽,失信於強秦,恐怕——”

呂飴甥振振有辭地打斷道:“先君百戰經營,才有這麽一些土地,一下棄去一半,如何對得起先君。”

裏克也不客氣了:“既然舍不得先君的土地,當初你為何要許他秦國?”(先君——即晉獻公。雖然這些人都恨晉獻公,被老晉追殺得滿世界跑,但晉獻公一死,大家就都拿他的名義講話了,奉為神明一般。人在死後獲得了比生前更大的假惺惺的推崇,這也是歷史規律啊。)

晉惠公的另一個狗腿子“郤芮”急了,大喝一聲:“裏克不得無理。你替秦國索要土地,無非是想拿到自己的百萬汾陽之田,惟恐主公不給你,所以先替秦國弄個先例。”(之前,晉惠公為了能夠回國,除了許諾秦國,也還許諾給裏克一大片汾陽肥田,在山西汾水岸邊)。裏克聞言大怒,剛要發作。晉惠公說:“先都不要吵!依我看,割五個城,寡人實在不舍,割一個兩個可否?”

“大秘書”呂飴甥說:“不割城,是惹了他們秦國人,少割也一樣是惹,要惹就不如不割。”

於是晉惠公就不猶豫了,讓大秘起草國書,寫在木板上:“俺們晉國啥都不給。不割河西五城了。”

裏克還要攔著,晉惠公傳令:“大夫裏克請不要說了。你雖然迎駕有功,但你連弑奚齊、卓子二君,又逼殺顧命大臣荀息,寡人不敢聽命於你,請裏克大夫自圖。”

裏克一聽,把笏板摔在地上,不碎,使勁跺了幾腳,罵道:“我不殺二君,哪有你今天登基的機會。真是欲加之罪,其無辭乎?我他媽也活夠了!”說時氣血填胸,抽出寶劍,自刎身亡。裏克是個急性子,跑到墳地裏給他的黨人占位置去了。(謝謝裏克同志,臨死時還給我們創造了著名成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很不錯的。中原卿大夫流行的自殺方式是自縊,而裏克自刎而死,是他情緒激烈的表現。)

國書寫好了,這種惹人的信,派誰去送好呢?丕鄭父同志主動請纓,前往秦國送信。丕鄭父是裏克的哥們兒,他辛辛苦苦向西坐車,跨過L形黃河的縱向部分(它割開了山西與陜西),從而由山西進入陜西關中平原,順著渭水來到上遊的秦國雍城,拜見秦穆公,向對方交底說:“直說了您別生氣,我們主公終於忘記了他曾經撒過的謊言,五個城邑他不割了。您別指望了。”丕鄭父是裏克的一黨,都屬於前太子申生黨,所以這麽說。

老實小夥子秦穆公給氣壞了:“呸你個夷吾,餓早就看你不是好人,餓非下了你油鍋不可。”

丕鄭父說:“我們主公不但賴掉應該給您的土地,還賴掉了給大夫裏克以及下臣的田地。下臣此來,正是告訴您,一切壞事,都是呂飴甥、郤芮設計的,如果剪去這倆壞小子,我們主公就成了被騸掉的野豬——光長肉不長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