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強齊六

齊桓公彈壓諸侯,是責怪他們不“尊王”,等諸侯各國都含著牛血發誓擁戴周天子了,齊桓公就開始“攘夷”了。

當時可以攘的夷合計四種: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這些異類民族,今天早已經融入漢人社會,不復存在了。而他們的基因,則隱藏在我們血脈,偶爾在你的額角或者我的下巴,出現返祖現象時,還暗示出一點當時的特色。然而,夷狄最火的時候,“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一度把我們華夏民族搞得亟亟可危。他們在諸侯邊境,見縫插針,像蟎蟲和虱子,把周朝的子民們,搔擾得渾身癢癢。當初西周被咬得不行,就東遷四百公裏,從陜西中部挪到河南中部,變成了東周。不料,西戎也像隨身虱子一樣,向東方浸潤,追在文明的頭上制造頭皮屑。其中一部流竄到河北省的東部山區,成為山戎部落。

公元前七世紀(春秋初期),山戎民族發展到了頂峰,頂峰的標志,就是人口的繁多。人丁興旺固然是好事,人多手多嘛,但糧食和肉供應就緊張了,特別是初春時節,青黃未接,舊的黃色的存儲吃光了,而山野裏還沒有返青。山戎人餓著肚子,綠著眼睛,只好去打城裏人的秋風。

離山戎最近的大城市,就屬燕國了。燕國在商朝時候就有了,是商王的方國。到了大周朝初期,燕國成了周的諸侯。周武王把自己的哥們“召公”封到燕國當國君。召公是個仁義有能力的人,從前曾在陜西掛職鍛煉,坐在一棵海棠樹下接待群眾告狀。後來為了紀念他,老百姓不舍得砍這棵樹,並且賦了《甘棠》一詩表彰他的政績:“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你們不要砍這顆海棠啊,這是召公坐過的地方來的啊!

就像姜子牙去了齊國、周小公去了魯國,召公去了燕國,擔任第一任國君,地點在北京市西南郊外。但這時北京地區的燕國並不風光,地處偏北,經濟落後,是可憐的弱國。傳到了春秋時代,燕國國君燕莊公,照樣每天不招誰不惹誰地過日子,很少能輪到去攙和中原事務。不料,不找麻煩,麻煩來找他。東邊兩百公裏處的山戎,扶老攜幼地來找麻煩了。

燕國人怕死了這些夕發朝至的山戎窮親戚,幹脆把自己鎖在嚴絲合縫的城墻裏躲著。當時城墻沒有外包磚,是夯土的,如果用明朝的紅夷大炮去轟,當然不堪一擊,但是對付只有牙齒和爪子的山戎人,足可抵擋一氣。唯一的弱點(什麽東西都有弱點,大俠也有弱不禁風的死穴),是城墻必須有個城門,而城門不得不拿木頭來做,即便鉚了青銅釘做保護,仍然是怕火燒的。

所以,山戎人推著木頭車,上邊放幹草,點著了推到城門下,想焚毀城門。城上守軍亂箭齊發,不讓放火的山戎人靠近。即便真的城門著火,上邊還可以澆涼水。山戎人也學乖了,煉一些動物油,蒙在幹草上。你用水澆,我這油就飄著燒你,燒得更厲害。

山戎人是如何前仆後繼、如蟻附膳地往城墻上爬,如何扛著參天古樹的粗幹去撞燕國城門,我們不得而知,能夠知道的是燕莊公鐵青著臉地對城下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窮親戚來了,迎接他們的有板磚。”燕國幹部群眾在燕莊公動員下,紛紛走上城頭,積極組織防守,一切可以往下砸的東西,全部砸向山戎腦袋。很多老太太把她們的石枕頭也搬了上來樂,以至後來山戎撤退以後,老百姓出城就能撿到居家生活各種什物。

山戎人在周邊的農村、墳場、糧庫、煉陶場、制銅場大肆掠奪一通,丟下一批老弱同胞的屍體,拉著戰利品和糧食凱旋東去了。燕莊公一邊出榜安民,一邊向齊國求助。齊國以前也飽受山戎之苦,現在齊國強大了,致富不忘支邊,遂於公元前663年,高舉尊王攘夷大旗,齊桓公親領兵車三百乘,唱著滿江紅,沿渤海灣向北蜿蜒一千裏路,進剿山戎來了。

山戎的大本營,在北京東南150公裏,河北省遷安、盧龍一帶。非常不好意思的是,這一地帶就是我出生的故鄉,說得雅一點,少時遊釣之地,盛產優質板栗。想不到兩千多年前,我老家還是風光過的,把老北京折磨得寢食不安,以至於齊桓公大駕親征,真給面子啊。在我老家這片山區,只最中間有一小片平野,就是如今的縣城,一條破破爛爛布滿“隕石坑”的入縣公路,通到這裏,也許就是古代的戰場。

平地戰場充分發揮了齊桓公戰車的優勢。戰車車身有青銅,是裝甲車,馬匹身上也加附青銅甲,堅不可透。山戎卻不行了,青銅是奢侈品,他們裝不起,就算裝上,身上背著銅,太沉,跑不動。齊國戰車兵卻可以裝銅(在皮甲上加上青銅泡,頭戴青銅盔),因為他們站在戰車上,不用跑路。三名披掛整齊的戰車勇士,武裝到了牙齒,駕禦著同樣裝銅的木質戰車,以及馬胄護頭、馬甲護身的四匹戰馬,煙塵滾滾,整體沖擊力十分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