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哉強齊四(第2/3頁)

不管怎麽樣,管仲喊近老漢面試,原來是放牛的。再一問有什麽學問,嗬,可了不得,這老漢乃春秋第一舌辯之士,談古論今,氣勢磅礴,滔滔不絕,泥沙俱下,把管仲侃得直翻白眼兒。管仲心說還有比我更能侃的人呐!趕快推薦給主公,給他個官作吧!

於是,老漢懷揣管仲寫的推薦信,等著後邊的齊桓公過來進一步面試。齊桓公在一群姬妾簇擁下坐著軒昂的車子吱吱嘎嘎過來了。老漢亮了亮嗓兒,趕緊一叫板,唱:“苦啊~~~生不逢堯與舜,短褐單衣,日子真慘啊,當官的真混蛋~~啊……不是東西阿~~”

齊桓公打車上一聽,越聽越不是味,雖然正摟著婦女,笑容卻漸漸繃住了:“這是誰這麽討厭,譏諷時政?”親兵趕緊把老放牛給揪上來了:“就是他。”

“你說,我怎麽不如堯與舜了!你是什麽東西!”齊桓公在群妾面前威風十足地吆喝,作勢還要下車打架,被近衛勸阻:“主公不要靠近,他的腳比較臭。”

老漢冷笑一聲,仰臉看天傲氣十足,鼓起如簧之舌,搖頭晃腦說開去了:“你們身處廟堂之上,不知有黎民之苦、戰陣之急。你們貪欲傷生,聽讒妒賢,老百姓被你們弄得落花流水,美女們遭你們一網打盡,不管是沙漠這個強盜,還是海洋這個處女,都用盡了渾身力氣恨你,輪到我老頭子,霍霍霍霍,在犁頭把上磨牙,我就是草前的牛,風中的花,寧為玉碎的水,不為瓦全的風……”

齊桓公被罵得哇哇直吐白沫,老漢邊說還邊敲牛角給自己伴奏。齊桓公白眼狂翻,脖兒往後仰,滿地打滾。老漢更來勁了,哇哇啦啦,哇哇啦啦,滿嘴跑雹子,齊桓公急了,給我殺!

老頭被士兵往下拽,嘴裏還喊呢:“不要說殺人啊,殺人是要犯殺戒的……”

旁人趕緊攔住:“主公,我看這老頭兒不俗,建議主公留用。”齊桓公的優點是聽人勸。他清了半天腦子的內存,晃晃悠悠明白過來,下車把老頭扶起。老頭變得和顏悅色:“我剛才說你不是堯舜,你千萬不要生氣啊,生氣是要犯嗔戒的。其實先王也沒什麽好,盜跖也沒什麽不好。先王和盜跖都是媽生的,只不過先王是先王的媽生的,盜跖是盜跖的媽生的,要是先王的媽生了盜跖,那就是王盜,要是盜跖的媽生了先王,就是盜王……”齊桓公趕緊作揖大喊,罷休罷休,快打住吧。老漢愣了一下,從懷裏摸出木版,是管仲寫的推薦信,獻上。齊桓公說你怎麽不早拿出來啊,既然是仲父推薦,當然錄用。老漢說:“你知道嗎,即便你是國君,人的命運可以被你隨口說出,信手塗下,但它仍然不會在數量上取勝、質量上過關,一些莫可名狀的美妙終將使我對你報以迫切的傲慢和毫無爭議的冷淡。事物中心可貴的品格終將壓倒一兩次人為的冰川,我老頭子的經天緯地之才,匡扶宇宙之志不管有沒有推薦終將破土而出,珍珠不會注定被泥沙埋葬,珍珠早晚把泥沙打敗……”

“好了好了,您老別羅嗦了,您老說簡單點,什麽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雖然你是國君,但你要是不禮賢下士,我死也不肯投奔的,更別說拿出推薦信給您。”

當夜,齊桓公讓人舉火(就是點燈,行軍途中住的旅館比較低矮,茅草多,所以晚上輕易不點火把)。齊桓公穿上大禮服、戴上大禮帽,說要拜這老漢當大夫。旁邊的人勸他先查查對方背景再說。桓公穿上衣裳就懶得脫了,說:“他這樣特立獨行的人不拘小節,少不得有些短處,最好不查,寡人寧可不知道。”

這老漢名叫寧戚,從一個農夫,直接提幹,被拜為大夫,後來升為齊國僅次於管仲的第二號人物。(這種事兒在春秋時代以及更早的時代都少見,官職都是大家族壟斷著)。寧戚隨著多國部隊西行跑到河南省東部的宋都商丘城下,寧戚想露一小手,說:“兵馬停下,待我一人去說宋公下來。”於是乘一小輦車(人拉的),帶了仨兵,昂首入城而去。他見到宋桓公把話匣子嘩地一開:“老宋啊,你知道嗎,我發現你越來越看不清方向了。現在,大周朝的春天正在繁榮齊國的臨淄,不僅繁榮齊國的臨淄也繁榮它的農貿市場和大作坊,繁榮它所殘存的老人,繁榮路邊拋錨的雙輪車,繁榮一株美麗的樹、一場陳舊的愛情和時代一雙老淚縱橫的眼,以及眼中愚笨不堪的我。我願意為齊國奔走效命而鬥爭困惑愚蠢的你。你這個人,罪過這麽多,運氣這麽差,脾氣卻這麽大,把這麽多的苦楚帶給了周圍人,把齊國大兵也引到了城池下。請讓我加倍苛求這個春天吧,請讓齊國降下更濃郁的苦悶給你吧,請……”宋桓公哪是他的對手,跪地上嘣嘣直磕響頭,快收了神通了吧,爺爺!快收了神通吧,別說了!腦袋都要炸啦。媽呀!碰上這麽個唐僧。寧戚偏不饒命,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對方撒丫子沖出逃命。宋桓公一直跑過大街,爬上城墻,大喊一聲:“我不想活啦!”撲通蹦進了護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