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諸侯三

鄭莊公笑傲諸侯的時候,大周天子周平王再也坐不住了。周平王是從陜西省東遷而來的,開啟了東周列國時代(而以前被史家叫做西周)。從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直到公元前473年勾踐滅吳,這三百年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歷史時期,因記載這一史期的書《春秋》而得名,即是我們遙遠美好且不可重復的春秋時代。

我們說,大周朝分封的諸侯各國按習慣只進貢“土特產”給天子,但不進貢糧食,糧食必須靠老周自己解決。當初周天子在陜西的時候,立足於周人開發了一千多年的大本營,地肥糧多,什麽都好辦。除了這個大本營以外,周天子在洛陽地區還有一小片地方。周天子一共就是這兩塊土地,其它的土地都分封給天下各國諸侯了。所以,他只是相當於一個頭等號的大諸侯而已(占著陜西、洛陽倆塊地,有駐兵分別駐守保護著)。但因為他相對最大,所以各諸侯國都聽他的,奉之為“共主”——這跟後代的“嗚皇萬歲萬萬歲”的皇帝還差的遠呢,皇帝是真實地掌有全國每一寸土地。

倒黴的是周平王遇上犬戎禍亂,丟了陜西的大片土地,只好東遷去洛陽(就像有兩套房子的人,火燒了一套,去住另一套)。但洛陽這套房子面積小,周天子住進去全得從新張羅,宮殿也敝舊了,糧食產量少了,所以腎虛了。如果大周從前在經營陜西的時候,有意識地把東部的洛陽也打造得雄厚一些,以備未來意外,那就好了。但,要麽是他們缺乏戰略遠見,要麽是當時的技術能力不允許,洛陽的底子總之是很薄。

據歷史記載,周王室東遷洛陽以後,轄地僅為洛陽地區方圓一、二百裏,四周險隘也比“四塞之固”的陜西差了。各諸侯國見狀,知道他地盤小了,位置從軍事防守角度講也不夠險峻了,也就不怕他了,敢於不再上貢貢品(青銅、絲綢之類)了——糧食更是原本不在上貢之列的,周王室經濟日絀。周天子不得不轉向諸侯“告饑”、“求金”,分封關系面臨全面崩潰的危機。鄭莊公就像那匹貴州老虎,看出周天子的“共主”地位名存實亡,“技止此爾”,於是野心勃勃起來,想到周平王頭上拉糞,從此遇事不請示,重要決策也不上報。

周平王並不是英烈有為之主,遷都之後不能重新振興大周——換了別人也難辦。他能作的就是盡量自我保護,擺出“共主”的架勢,繼續嚇唬那些從前匍匐在地的諸侯。但你現在沒有陜西關中平原大本營了,誰還怕你(周平王在中原的地盤,跟別的諸侯尺寸也差不多,大家更寧可把他理解成一個鄰居)。

周平王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沒有辦法控制諸侯,只好開始借力打力,也就是拉一派群眾(諸侯),打另一派群眾(諸侯)。他偷著召見虢國國君,讓虢公取替鄭莊公作卿,以壓制鄭莊公。但虢公優柔寡斷,不敢接這個熱山芋,並且消息很快走漏。怒氣沖沖的鄭莊公聽說自己要被擠出內閣,坐車順著諸侯國道沖進洛陽,跟天子討說法:“我是朝廷卿士,我哪點幹得不好!難道你要換掉我嗎?你當初來中原,還不是我爸爸保著你的!”周平王大窘,結結巴巴發誓絕無二心,然後采取息事寧人的作法,把自己的太子送到鄭國,鄭莊公也送兒子到朝廷。交換兒子當人質,以示雙方的爸爸互相友好,一百年不動搖。

在重視等級禮儀的大周朝,天子用什麽尺寸什麽顏色的弓,堂上演什麽舞,諸侯家裏跳什麽秧歌,住什麽標準的房,房裏鋪幾層席子,卿大夫門前種幾棵樹,出殯多大規模,棺材幾層,號啕哭幾嗓,祭祀用多肥多瘦的牛,宰牛前要養三個月還是一個月,不同等級的人都有嚴格的不同限定,不能僭越。然而現在居然出現了天子與臣子交換人質的怪現象,大周王室的尊嚴和君臣之間的名分,開始松動了。禮崩樂壞的局面開始了。

瀟水曰:所謂禮崩樂壞,就是周天子的禮樂被諸侯譖用了。要說當天子也實在不容易。周平王平時必須“正衣冠而立”,跟聯軍姿有一拼。他的宮殿左廂懸掛五只樂鐘,右廂也懸掛五只樂鐘。他將要出宮的時候,就撞擊持殿堂南面的黃鐘,並敲擊右廂殿堂的五只樂鐘來與黃鐘相應和。馬的鳴叫聲也合於鐘聲的節律,把馬拴在車上的人、趕車的人,也都有相應的規矩:站立時要如同懸掛的磬石那樣略微彎腰,拱手時要象胸前抱著鼓一樣,使車馬轉彎、回頭時動作也要符合要求。在這之後,樂師奏起登車的樂曲,報告天子出宮了。周天子行走的步距大小一致、符合規定,佩玉叮呤作響,玉鳴與樂鐘相唱和。這都是要平時練習的,周平王是全國走台步最好的人。然後他坐上馬車,上車下車的動作都有要求,必須捉著馬車尾巴上的一只繩子攀登上去。等周平王要回宮時,樂師就撞擊懸掛在殿堂北面的蕤賓樂鐘,並敲擊左廂殿堂的樂鐘來與它相應和。總之,是麻煩的很,這就是禮儀。就憑著這股莊重威嚴,各地諸侯都順服於天子,繳納好東西養他,戰時聽他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