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昆腔的改革(第2/2頁)

但是,改變了伴奏方式的昆腔,開始還只停留在散曲清唱,演戲時仍然只以鑼鼓伴奏,直到梁辰魚寫出了在文句唱口上適合新的昆腔演唱的劇本《浣紗記》,才算樹起了裏程碑。

昆腔的多方面改革,在演出《浣紗記》時作了綜合性的呈示,梁辰魚不僅把魏良輔的實驗投之實用,而且以一種嶄新的、完整的藝術實體流播開來。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昆腔改革的巨大聲譽,是由梁辰魚和他的《浣紗記》掙得的。(《漁磯漫鈔·昆曲》載:“昆有魏良輔者,造曲律。世所謂昆腔者,自良輔始。而梁伯龍獨得其傳,著《浣紗記》傳奇,梨園子弟喜歌之。”)

這真是一些熱鬧非凡的時日。昆山梁辰魚家裏,“四方奇傑之彥”雲集,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梁辰魚朝西而坐,教人度曲。新鮮的昆腔,隨著《浣紗記》的劇詞唱段,傳遍四方。再遠的歌兒舞女,都要趕來見一見他。一時戲曲音樂界的著名人士要是沒有見過梁辰魚,自己也覺得不太像話。(參見徐又陵:《蝸亭雜訂》。)過一陣,他們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趕到蘇州或別的城市,參加定期舉行的“聲場大會”,賽曲競唱,廣會藝友,真可謂一片喧騰。

其中,最能表現全社會對昆腔藝術歡迎程度的,是萬歷年間一年一度的蘇州虎丘曲會。文學家袁宏道(1568—1610)和張岱(1597—1679)對此都有激情洋溢的描寫。八月中秋夜,等月亮上升,虎丘滿山是人,萬人齊唱同場大曲,然後開始競曲,賽出優勝者數十人。二更時,競曲選手只剩下了三四人。至三更,只剩曲王一人了,只聽他“聲出如絲,裂石穿雲”。除唱曲外,新編的傳奇也會在那裏演出,據說曾出現過“觀眾萬人,多泣下者”的情景。

至明天啟、崇禎年間,昆腔更成為官僚士大夫癡迷發狂的對象。以蘇州為中心,南京、北京、杭州、常州、湖州一帶,家庭昆班和職業昆班林立,有些人幾乎到了“無日不看戲、看戲無日夜”的地步。職業昆班在城鄉間演出時的轟動程度,有些記載簡直很難讓後人相信。然而,不管怎麽說,昆腔昆劇在社會各界造成的長時間癡迷,肯定是整個中國藝術史上絕無僅有的現象。

昆腔改革成功的意義,並非僅僅局限在音樂聲腔方面。演唱的水平提高了,就會使綜合體中的其他部分相形見絀,這就要求其他部分也相應地提高,以達到新的平衡。於是,由演唱帶動,說白、做功也都獲得了發展。

在昆腔的表演中,唱最重要,講究出聲、運氣、行腔、收聲、歸韻的“吞吐之法”;其次是念白,既要把持抑揚頓挫的音樂性,又要注意角色的語氣;做功也很重要,需要兼顧手、眼、身、步的各自法度。至於行當(古時也稱“部色”、“家門”),在生、旦、凈、末、醜這五個總門類下面,又分二十來個“細家門”。這一切都漸漸形成規範,各有所依,而在一些優秀演員身上,則能夠在這些法度和規範間取得自由,形神皆備、虛實相濟地完成表演。

表演上的進展又觸動了舞台美術。既然要載歌載舞,就需要有質地輕柔、色彩豐富、裝飾性強的服裝來配合;既然要塑造出性格鮮明、分工明確的人物形象,就需要對各種角色的臉譜作進一步的改進。宋元以來不在舞台上設置實景的傳統被保留下來維持了表演藝術的抒情性、象征性。各種景物,都由演員的表演來間接展示,空蕩蕩的舞台承載著詩情畫意的戲劇綜合體。

這種綜合性的成果,標志著中國戲劇又經歷了一次大規模的自我調整,更加趨向完整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