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城記(第4/5頁)

 

趙悼襄王愣了片刻,嘆道:“無官不貪,且由得他。畢竟人才難得。”

 

郭開再道:“姚賈暗中調戲妃子。”

 

趙悼襄王面色大變,狠聲道,“放浪之徒,無廉恥乎?”

 

郭開又道:“姚賈還背地裏說大王壞話。說大王是亡國之君,志大才疏、驕橫肆行、鼠目寸光,趙國數百年基業,必將毀在大王手裏。”

 

趙悼襄王大怒,拍案而起,罵道,“娘希匹。”

 

於是下令驅逐姚賈,從此不許他再踏入趙國土地半步。詔書即下,有趙臣舉茅勸諫道,“姚賈,大王之忠臣也,韓、魏皆欲得之,故友之,將使王逐之,而己因受之。今王逐之,是韓、魏欲得,而王之忠臣有罪也。”趙悼襄王盛怒之下,哪裏肯聽!

 

姚賈時年四十不到,就已經主持四國合縱,一舉成為國際風雲人物,士女紛紛示愛,諸侯爭相交結。春風得意之下,姚賈也不由自矜道,姚賈,我早知道你不會像你阿父那樣,看一輩子城門。你是注定要大富大貴的。

 

姚賈和李斯一樣,都出身於社會底層。而姚賈比李斯更慘的是,他還曾經是一個失足青年——他當過小偷,而且還因此被吊起來打。這件糗事,在相當長時間內,也成了他人生中難以洗刷的汙點。後來便常有人拿這事來譏笑他,姚賈不免要爭辯道,“是竊,不是偷。好伐?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麽?”

 

人就笑道,“那為什麽被吊起來打?”

 

姚賈道,“很稀罕嗎?張儀也被人吊起來打過。”

 

張儀是魏國人的驕傲,他的發事史,在首都大梁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人便冷笑道,“張儀是受冤枉的。你怎配和張儀比?”(注:張儀未顯時,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釋之。)

 

姚賈猶自強辯道,“那又如何?反正都是被吊起來打。”

 

話說回來,這一通狠揍,還真把姚賈給打醒了。姚賈開始認真思考起自己的未來。他自問,偷盜求的是什麽?財嘛。既然要求財,又何必一定要偷盜呢。用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依市門。那麽,作一個商人如何?雖然受士大夫歧視,但畢竟真金白銀,實惠啊。

 

想到這裏,姚賈堅定地搖了搖頭。商人,積貨逐利,倒買倒賣,錙銖必較,終究類婆娘家,非大丈夫所為。要做生意,那就做最牛的生意。最牛的生意是什麽?莫過於販賣戰爭!一旦真能作到販賣戰爭,那就不再是商人,而是縱橫家了,一個更響亮更尊貴的名號。是的,我要像蘇秦和張儀那樣,大丈夫生不能為將,得為使,折沖口舌之間,足矣。

 

目標確定,姚賈從此勤學苦讀,學問大進。後來再有人拿偷東西這事來取笑他,他便不屑地說,“你懂什麽,我那不是在偷,是在作實驗。”

 

那人一臉壞笑地道,“是嗎,那你有什麽成果沒有?”

 

姚賈板著面孔,極其嚴肅地說道,“非其道而行之,雖勞不至。非其有而求之,雖強不得。”

 

姚賈莊重的神態,讓取笑者也不得不收起笑臉,肅然起敬起來,知道對這小子從此當刮目相看。

 

數年之間,姚賈的名聲漸傳漸遠,魏王慕名召見。席間,魏王經不住群臣的慫恿,打趣姚賈道,“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先生窮困之時,曾為盜賊,莫非小人乎?”

 

姚賈大笑,道,“大王難道忘了,孔子還曾說過另外一句話。當年,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獸窮則齒,鳥窮則啄,人窮則詐。此天地生物之本性也。微臣在魏為盜,非微臣之過,實大王之過也。大王有過,不自反省,卻來笑我,不亦殆乎?”

 

魏王被反駁得啞口無言,然而終究口服心不服,雖然欣賞姚賈之才,但鑒於其不清白的過去,終究沒有重用。姚賈至韓,韓王也深服其才,卻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不肯重用。

 

姚賈遊說諸侯,最終碰到了趙悼襄王這個知己。趙悼襄王在當時的諸侯王中,算是個異數,對名節什麽的並不在乎。男人嘛,有才就行,所以他可以重用姚賈。女人嘛,有貌就好,所以,他能把一名邯鄲娼妓納入後宮,極盡愛寵,並將原來的嫡子趙嘉廢黜,將娼妓為他生的兒子趙遷立為嫡子,作王位的法定繼承人。

 

姚賈四國合縱成功,雄心勃勃,以為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和蘇秦那樣,佩六國相印,儼然是聯合國秘書長。趙王驅逐令下,無異晴天霹靂,將他的夢想擊得粉碎。趙國是不能呆了,接下來去哪裏呢?韓王、魏王的確重我,無奈兩國實在太弱,去了也無前途可言。一握之木,難有合拱之枝。汀濘之水,不容吞舟之魚。最好的選擇,只能是西去秦國。作不了蘇秦,那便作張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