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正午的李黃

唐朝某個夏天的中午,渠州刺史李黃正坐在廳堂的藤椅上發呆。

李黃身邊的茶幾上放著一些雜亂的公文,外面無間斷的蟬鳴讓他感到心煩意亂。他試著忘記這一切,就像忘記時間的呼嘯。他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被兩個裝束奇異的人架著雙臂,一路疾行,來到一個地方。還沒等明白過來,就被一腳踹了進去。很快,他從地上爬起來,撚著胡須,仔細打量著這間屋子。屋子很亮,和他的廳堂沒什麽區別,但家具、器物卻陌生異常。正當他驚異時,裏屋門開了,裏面走出一個人,正是他自己,這令他感到吃驚。更吃驚的是對面的自己,竟長著一條老鼠的尾巴。這個時候他醒來了。

李黃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陷在椅子裏,回味著剛才的夢。

他不能明白,這個夢對自己意味著什麽,在他睜開眼,視野裏的事物慢慢清晰時,他看到對面墻角下的一幕:在墻角,有一個洞穴。那是老鼠洞吧,這沒什麽稀奇,稀奇的是他看到一個長兩三寸高的小人兒,從洞裏走出來,很認真地掃地。過了一會兒,從洞裏走出兩個小人兒,他們擡來一口鍋,隨後開始往裏面添水,在鍋底加薪。須臾間,鍋前閃出一個夜叉模樣的家夥,手執鐵叉,叉起一人。那人身披紫袍,手拿象牙板,也是兩三寸高。李黃探身細看,那人正是自己。李黃非常擔心,這一幕讓他感到懊喪。但他沒有上前驚散他們,而是繼續悄悄地觀察著這一切。在鼠洞前,李黃被脫去衣服,甩入鍋中。奇怪的是,很快李黃就從鍋裏出來了,穿上衣服,微笑著走入洞穴。隨後又出現一個婦人,是李黃獨居嶽州的妻子。妻子跟李黃一樣,脫光衣服,被扔進鍋裏,須臾而出,穿好衣服,微笑著回到洞穴。最後,擡鍋的那兩個小人兒也回到洞穴,持掃帚的小人兒則把洞穴前的灰燼清掃幹凈,也回去了。

渠州刺史李黃,夏日憩於小廳,見鼠穴中有一人,長數寸,執篲,掃穴前而入,有二人亦長三二寸,舁一鑊,添水爨薪。須臾,鑊前有一夜叉,執鐵杈,叉一人,披紫袍,執象笏,長三二寸,形色狀貌,乃李也。黃雖懼而不敢驚之。乃咄黃脫衣,入鑊中,須臾而出,黃衣服而入穴中。又見一婦人出火中,乃黃之孀婦,寓嶽州久矣。主鑊者挹黃娣入鑊中,須臾,又出,娣服衣亦入穴中。主鑊者亦入,又二人舁鑊入,而擁篲者又掃去其灰盡。數日如此。黃大憂。遣訪其娣,亦無恙,數年方卒。黃十余年方卒。(《聞奇錄》)

令我們感到奇怪的是,李黃看到那幕異象後,生活並沒遭遇什麽不幸,十多年後才去世。這在志怪故事中是個例外。但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又意味著什麽?還有一點令我們關心:事情發生後李黃大人並沒有對那個鼠洞進行挖掘,所以也就不知道最後的真實情景如何。真相就這樣被永遠地封閉在唐朝的那個午後,被封閉在渠州李黃府邸廳堂的鼠洞裏。這是李黃與李知微先生的區別,李知微先生的奇遇被記載於晚唐薛漁思所著的《河東記》中。

李知微,博古通今,夜遊文成宮。其晚月色微明,“見數十小人,皆長數寸,衣服車乘,導從呵喝,如有位者,聚立於古槐之下。知微側立屏氣,伺其所為”。

這時候,從不遠處的墻腳下出現一隊人馬,均數寸高。其中有一個人穿紫衣,在眾人的簇擁下左右張望。聚於樹下的那數十個小人跑上前。過了一會兒,有一個小人對穿紫衣的人說:“某當為西閣舍人。”

一人說:“某當為殿前錄事。”

一人說:“某當為司文府史。”

一人說:“某當為南宮書佐。”

一人說:“某當為馳道都尉。”

一人說:“某當為司城主簿。”

一人說:“某當為遊仙使者。”

一人說:“某當為東垣執戟。”

隨後,開始封官。

封官結束後,那些小人有的高興,有的悲傷,有的激動。但穿紫衣的人已經定奪,再沒更改余地。一頓飯工夫,新任諸官員各率部下入於古槐邊的洞穴。就在這時,有一個老頭出現,其人形容枯瘦,拄杖而來,對穿紫衣的人說:“諸公子實在是攪擾我啊!”穿紫衣的人笑而不語。最後,穿紫衣的人與那老頭雙雙進入洞穴。

轉天,李知微挖了那個洞穴,有數百只老鼠從裏面四散奔逃,但不見那個穿紫衣的人和那個老頭,終不知其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