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決然不顧

競陵東北角的那座二層小閣在偌大的陵園中,顯得很不起眼。

然而,晉王蕭敬先對於競陵其他的建築沒有半點興趣,之前和徐厚聰汪楓被皇帝召見之後,他就主動提出要來這裏。皇帝對於他素來有幾分縱容,自然不會拒絕,而他就一個人悄然過來,再沒有半個隨從。

踏入此間,他就仿佛恍惚中又回到了小時候。這裏的一幾一案,每一件家具擺設,全都是和從前老宅之中姐姐的閨閣一模一樣,沒有半點脂粉氣,反而因為四壁懸掛的兵器,那幾幅潑墨雄渾,描繪殺伐戰爭的畫卷,寫著古今雄詩的字,顯出了一副男兒陽剛之氣。

盡管來過很多次競陵,可他卻還是不久之前才第一次知道這裏的存在,這也是第一次來,因而他默立了好一會兒,這才來到了這屋子裏唯一一具稍有女性氣息的梳妝台前。

盡管往日他拿刀殺再多的人,雙手也異常穩當,可此時此刻一雙手竟是有些微微顫抖。當他拉開第一個抽屜,看到那個熟悉的盒子時,他再無疑慮,知道這確實是昔日姐姐的妝台。

打開那個別人是看來盛放胭脂水粉的小盒子,發現赫然是已經有些變質的某些熟悉粉末,他不禁苦笑了一聲。

果然是她用來女扮男裝的材料。那些粉不是為了讓臉顯得白,而是為了讓臉顯得更黑。

可那也只是姐姐最初的時候用的。當後來父母逝去,她得到了更大的自由之後,幹脆就直截了當搬去了城外,日日跑馬射獵,硬生生把白皙的肌膚完全曬成了小麥色,那之後除卻太過炎熱的夏天不好遮掩,只要春秋冬日穿高領戴圍脖時,她女扮男裝就很少再有破綻了。

合上第一個抽屜,蕭敬先不禁伸手按在中間第二層的抽屜上,拉了一下卻發現竟是鎖上的,他不由得露出了幾分惱色。

看著妝台上那面只能映出自己的銅鏡,他突然怒聲叫道:“就因為當初你讓人帶給我的一句話,我苦苦忍了十四年,只為了你每年都會托人送給我一封信,可我竟然怎麽追查都不知道那信是哪來的!姐姐,你就這樣把我耍得團團轉,可什麽真相非得要我等這麽久?”

盡管不願意破壞姐姐留下的任何東西,他之前得到的那封信上說,這小閣是姐姐生前親自布置的,所有東西並不是復原,而是搬的老宅舊物,可如今逼不得已,蕭敬先卻不是拘泥的人,當即深深吸了一口氣,眯著眼睛拔劍朝那抽屜面板砍去。

這一砍看似用了大力,其實卻是用了巧勁,明明要砍到第一層那平板的時候,他卻又改成直刺,眼看第二個抽屜的面板被那鋒利的寶劍刺破,他少不得伸手去掰,不消一會兒,就將那個鎖得死死的抽屜徹底破壞。

等到伸手進去,他依稀覺得入手的竟是一個小小的油紙包,他不禁面色異常凝重。

是和從前一樣只寫著只言片語的字條,還是其他什麽東西?

蕭敬先沉著地把東西取了出來,窸窸窣窣地打開油紙包,就只見裏頭竟然是一封吾弟親啟的信。他強自按捺心頭的焦躁和復雜,先反復確定封口完整,隨即又驗看筆跡是否真是姐姐的,這才撕開封口拿出了裏頭那薄薄兩張信箋。

可等到一目十行把信看完,他就完全僵在了那兒。

如同泥雕木塑的他死死捏著那信箋,幾乎覺得心跳都驟然停止了,臉上的表情從鏡子裏透出來,可他看在眼中,卻不知道那到底是哭還是笑,是喜還是怒。足足好一會兒,他才發狠似的嚎叫了一聲,想要伸手去撕掉這封信,可最終卻還是狠狠一拳捶在了梳妝台上。

那實木所制最結實不過的妝台,竟是在他此時的奮力一捶之下斷裂了開來。然而,換成往日蕭敬先一定會異常痛惜姐姐留下的東西被自己破壞了,可如今他卻完全沒辦法去顧及這些死物。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把這滿屋子的陳設家具全都破壞得幹幹凈凈!

她真的死了……她竟然真的死了!

“姐夫縱使並不是專情的人,可他對你總是不一樣的,你不肯多信他一點也就罷了,可你為什麽信不過我,為什麽!你就覺著我這個弟弟那麽沒用嗎?”

“竟然寧可用那樣駭人聽聞的險計,也不肯把人托付給我!不過也是,這就是你的風格。這麽多年了,我和姐夫大概都忘了你是什麽樣的人,大燕更是忘了你是什麽樣的人,至於天下……有多少人知道曾經的大燕皇後是什麽樣的人?”

他喃喃自語地說著話,隨即卻突然將兩張信箋團成一團,竟是毅然決然地直接吞了下肚。

“你拖到現在才告訴我,是想著等他長大,想著我會不惜一切把你的遺志完成,是不是?很好,我還年輕,十年不成,二十年也許也不成,但三十年四十年,未必就做不到!我們確實是姐弟,我正想在上京殺一個血流成河,竟然就看到了你留下的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