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陰公主(第5/6頁)

這種話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這種話說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蔡興宗毫不避諱,沒有停止的意思,說話滔滔不絕:“主上如今所忌憚的,唯有沈公一人。百姓所仰望的,也只有沈公您。沈公威名遠播,天下所服。如今,朝野上下惶惶不可終日,人人自危。沈公如能首樹義旗,誰不響應!如果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止是大禍將臨,將來四海之人會唾罵沈公。我蒙沈公提拔,故為沈公著想,還望三思。”

蔡興宗說得平靜,沈慶之聽得平靜。蒼頭公活了八十歲,什麽樣的風浪沒見過?劉劭叛亂,血濺宮城;劉義宣滿江的樓船;劉誕鐵打的廣陵城,哪一次不是他親自平叛,金戈所指,群賊授首。

如今小蔡當面鼓動皇帝身邊最親信的大臣謀反,可謂膽量包天。誰知,這位萬馬千軍、槍林箭雨中不肯皺眉的蒼頭公竟然長長嘆了口氣:“唉!我怎不知如今的憂患與危險,我保全不了自己,只想盡忠報國,始終如一罷了,一切聽天由命。我年事已高,退職在家,不管事了。手中已無兵權,即使想幹也不會成功!”

老狐狸已沒有昔年五洲鼓動劉駿討逆的銳氣了。蔡興宗不死心,詳詳細細道出心中的謀劃:“當今心懷異志,想做大事的人,不是為了邀功賞富貴,只求脫離朝夕突來的死地。殿中將帥,唯聽外間消息,不過缺個帶頭大哥罷了。若有人振臂一呼,俯仰可定。沈公帶兵數十載,提拔起來的舊將多在禁宮和朝廷。沈攸之等人更是沈家子弟,怎麽能不聽你的!何況沈公門下皆是三吳勇士。殿中將軍陸攸之,沈公的同鄉,今奉朝廷之命東出討賊,掌握物資調配,大有鎧仗兵器,在青溪未發。沈公用他的物資武裝將士,以陸攸之為前鋒,殺入宮中。我自當率百官按前朝故事,另立賢君,天下事可立定!”

蔡興宗見沈慶之不動聲色,略帶威脅道:“如今民間訛傳皇帝所作所為,沈公全部參與。如沈公遲疑不決,若有人先舉大事,沈公難免有附從之禍。如沈公不想動用甲兵,我聽說主上經常到沈公府上,不帶侍從直入閣內,喝得大醉,留的時間又長,這是萬世難尋的好機會呀,機不可失!”

沈慶之聽得渾身冒冷汗,這個小蔡好歹毒,刺殺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連連搖頭:“君肺腑之言,我感激不盡。可是這樣大的事情,不是我一人能做得了的。事到臨頭,只能懷抱忠貞,一死而已。”

並非只有蔡興宗看到沈家的危難,沈家自己人也看得出來。沈慶之的侄子沈文秀率部去青州上任前,勸沈慶之說:“主上狂妄暴虐,禍亂不久就會到來,而獨我們一家受到寵信,人們會認為我們和他一條心。況且,主上喜怒、愛憎變化無常,殘暴無情,實是無法預測的災禍,進也難免,退也難免。不如,趁我手中有兵,另立新君。”

沈慶之不為所動,任憑沈文秀哭泣落淚。人越到老越怕死,沈慶之害怕嗎?一生戎馬的蒼頭公不怕死,他準備用死來換取沈家的安寧。劉子業誅殺何邁,沈慶之終於坐不住了,匆匆趕往宮廷勸諫。九曲青溪,碧波盈盈,溪水上的竹橋卻不見了,難道橋會飛嗎?誰有那麽大的膽量,敢拆除通往宮廷的橋梁?明擺著,皇帝不想見他。沈慶之喟然長嘆,只得打道回府。不久,一個數年不登門的親戚來到沈家大宅。不是來串門拜客,也不是來請托辦事,而是要命的。大內侍衛沈攸之陰惻惻地站在蒼頭公身邊,手中的托盤上放著一罐藥,殘忍地笑道:“叔叔,陛下聽說您得了重病,特意派侄兒給您送藥。”

沈慶之明白,哪裏是什麽良藥,分明是皇帝想要他的命,這個陰險殘酷的侄子不過借機報復,同時脫開與沈家的關系。沈慶之後悔了,後悔不該出賣好朋友柳元景。錢財與生命哪一個重要?只有面對死神的時候才會醒悟。

南朝人信佛,佛教不準自殺,沈慶之怎麽肯飲毒藥。沈攸之冷笑著,伸出瘦幹結實的手掐住叔叔的脖子,死死摁倒在床上,抄過一床錦被包向腦袋……

可憐沈慶之八十高齡,戰功卓著,三世老臣,一朝死於非命。沈攸之冷冷掃了一眼床上逐漸冷卻的屍體,扭轉身,若無其事地回宮復旨了。

沈慶之的長子沈文叔淚如雨下,想起江夏王劉義恭被活生生肢解的殘狀,不寒而栗,咬著牙對弟弟沈文季道:“我能死!你能報!”說罷,飲藥自盡。

說話間,皇帝派出抓捕沈家子弟的禁軍包圍了沈宅。沈文季悲痛欲絕,跨馬舞刀,殺出府外。禁軍中多有沈慶之的老部下,故意放開一條生路,任由沈文季沖殺出去。

細節決定成敗。任何微小的變化也逃不過蔡興宗銳利的眼睛。沈慶之死了,有一個人最害怕,領軍將軍王玄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