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難得糊塗

清代書畫家、文學家鄭板橋題過一幅著名的匾額:“難得糊塗”,字幅下有一行款跋:“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

人生百年,很多人根本活不到一百歲。時光短暫,世事難測,福禍交替,國家更是集中了人世間最復雜的矛盾。劉駿本是無望繼承帝位的皇子,陰差陽錯,這頂皇冠偏偏戴到了他的頭上。不搞勵精圖治,裝糊塗是劉駿做皇帝的訣竅。

壹 南湖蓮色

潯陽城中的火光與鮮紅的殘陽一道映紅江面,大火照在臧質呆呆的禿頂,那圈卷發似乎也要燃燒起來。雄心像烈火焚燒著一切,十萬將士、數千樓船、金銀珠寶,還有潯陽城的府舍。當雄心破滅的時候,一切都將灰飛煙滅。對於臧質來說,什麽都可以放棄,唯有情人不能棄。臧質的情人很多,有女人,也有男人,足足載了十二車。

寶馬香車,甲兵護衛,根本不會讓人想到這是在逃難。臧質放棄江州,去荊州投靠劉義宣。如果沒有人性的弱點作怪,臧質和情人們會順利到達江陵。負責護衛的將領是臧質最寵愛的男人——何文敬。

失敗的人沒有凝聚力,江州各郡縣的長官們無情拋棄了昔日上司。西陽太守魯方平像一個親昵的多年朋友,諄諄告誡何文敬說:“你還有心情接受臧質的愛撫嗎?他現在是一個只能帶來災禍的糟老頭。離開他吧!你年輕英俊,未來的路很漫長,生活會很快樂!”

何文敬想到人頭落地的慘狀,追逐生命的欲望使他記不起那些纏綿悱惻的美麗日子,記不得那些海誓山盟,更記不得曾經獲得的無數財貨珍寶。何文敬溜走,士兵們逃散了。

臧質第一次感受到愛情的可怕,唯一希望只剩妹夫武昌太守羊沖。當他們到達武昌城時,迎接他的不是羊沖,而是武昌郡丞胡庇之和手執刀劍的士兵們。

臧質的腦筋轉得飛快,他知道自己的人頭現在價值連城。一個價值連城的寶物沒有人保護很危險,臧質飛也似的逃走了。那些漂亮的妻妾、歌妓和男寵全被做著發財夢、嫉妒的士兵們無情地亂刃砍死。人如果支離破碎,再也不存在美麗和醜陋的區別,不過是一具死屍。

江南是荷花的故鄉,南湖的荷色為江南之最。月亮升起來,輕霧籠罩的湖面一片蒼涼,田田的荷葉遮蔽水面。新鮮的荷葉、荷花香氣讓臧質緊張的情緒得到舒緩。水格外的涼,跟了整整一天的他只能和月亮一同作息了。

日出了,青霧慢慢散去,碧綠的蓮葉和長空連在一處,荷花綻出紅顏,臧質又潛入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面。一只小舟穿過荷花蓮葉間,蕩起凝碧的波痕。湖面上回響著采蓮女婉轉的歌聲:“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臧質的淚水忽然間湧滿眼眶,他在南湖水底體驗到了人生的美麗,蓮子是世間最香甜的美味,蓮花是世間最動人的花朵,采蓮女是世間最清純的美女。

美妙的歌聲被兵戈之氣打破,數十艘輕舟飛馳過湖面。臧質僅把鼻子浮出水面,眼前一片碧綠,空靈,寂寞,寧靜。一支長箭帶著優雅的弧線,從蔚藍的空中滑落,深深刺入他的心臟。臧質感覺很痛,很美妙。人一旦死去,萬事成空,不知道痛苦為何物,不知道悲傷為何情。臧質不會知道他的肉體將承受多少折磨,腸胃流了出來,上面縈滿水草。追兵將他亂刃分屍,爭相在他身體上留下自己的刀痕,目的很簡單,這一刀很值錢。

南郡王劉義宣仍在逃亡,江夏不能讓他感覺到足夠的安全,想回到江陵。

巴陵(今湖南嶽陽)有支持朝廷的軍隊,劉義宣只得棄舟登岸,步行向江陵進發。將士們看不到希望紛紛散去,只剩下十幾個忠實的人仍舊死心塌地跟隨著。

從小嬌生慣養的劉義宣何曾走過這麽長的山路,腳痛得他寧死也不願再行一步。親信們從老百姓家裏找來一輛牛車,沿路乞討,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望見江陵那高高的城墻。

江陵完好,仍舊掛著劉義宣的大旗,這一切全是魯秀的功勞。魯秀奉命攻打襄陽,朱修之備戰充分。朱修之一開始就是欺騙劉義宣,告密的奏章早已送往南京城。朱修之守城技巧世所罕比,北魏大軍吃過苦頭,何況魯秀區區一萬人馬。魯秀屢攻不下,江陵告急,蜀中水軍沿江東下對江陵發動攻擊。魯秀急忙退軍,朱修之引兵遠遠跟著。部下們請求追擊,朱修之淡淡講了一句話:“魯秀,世之驍將,野獸走投無路會咬人,不可逼得太急。”

魯秀回師江陵,打敗劉秀之的益州軍。得知南郡王回來的消息,竺超民和魯秀率甲兵出城迎接,眼望旆旗羽儀、精甲將士,劉義宣悲喜交加,又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