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李黨爭:半個世紀的政治風暴

自從心腹宰相韋處厚遽然離世,李昂心裏就有了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平藩之戰功敗垂成後,他的無助之感愈發強烈。太和三年秋天,抑郁寡歡的李昂除了上朝之外,大多數時間都把自己關在禦書房裏,與一冊冊經書史籍為伴。

一個人默默讀書,既是李昂從小養成的習慣,更是他自我療傷的不二法門。

李昂從來不喜歡聲色犬馬。尤其是情緒不佳的時候,更是對種種歌舞伎樂、射獵宴遊等娛樂活動敬而遠之。

不僅如此,對於任何虛浮奢華之物,李昂似乎都有一種天生的反感和厭惡。

有一次,駙馬韋處仁入宮來見他,頭上戴著當時很流行也很昂貴的一種頭巾,叫“夾羅巾”。文宗一看,馬上面露不悅,說:“朕當初把公主許配給你,是因為看上你家門風清素。像這種頭巾,就讓那些貪慕虛榮的貴戚去戴好了,你最好別戴。”

事實表明,文宗李昂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清謹自律的皇帝。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即位之初所表現出的種種去奢從儉的作風,顯然不宜被視為政治上的作秀,而應該是居於他與生俱來的性格。遠的暫且不說,僅與他的父兄,一輩子縱情聲色的穆、敬二宗比起來,文宗李昂的淡泊寡欲就是難能可貴的。

然而,要當一個好皇帝,僅憑“儉樸自律”四個字是遠遠不夠的。尤其是想在憂患深重的中晚唐做一個振衰起敝的皇帝,就更需要各種素質和能力的配合。至少,堅定的意志和果決的行動力,絕對是一個身處逆境的皇帝不可或缺的。

遺憾的是,文宗李昂在這方面明顯偏弱。

一個文弱的皇帝,要想在內憂外患的亂世之中有所作為,他能依靠什麽?

唯一的答案只能是——依靠強勢宰相的鼎力輔佐。

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歷任大唐天子在平藩事務上的得失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們身邊的宰相,或者說取決於他們起用了什麽人當宰相。比如德宗年間之所以爆發“建中之亂”,奸相盧杞在其中就起了很大作用;而憲宗皇帝之所以能收獲元和中興的果實,除了他自身的決心和能力之外,應該說當時的幾位宰相都是功不可沒的。諸如李絳、裴度、武元衡等,都是滿腹韜略、深謀遠慮的人物。

對此,終日手不釋卷、熟悉本朝歷史的文宗李昂當然不會不知道。

可眼下,文宗卻發現自己身邊幾乎沒有一個像樣的宰相。

韋處厚去世後,翰林學士路隋入相,可上位後碌碌無為,不像是能力挽狂瀾的角色。如今,朝堂上碩果僅存的,就只有那個從德宗時代起便已入仕的六朝元老裴度了。

但是,此時的裴度已經六十七歲,年近古稀,縱然他內心仍保有壯士暮年、雄心未已的報國熱情,可畢竟年紀不饒人。這幾年來,裴度的身體已是每況愈下,腦力和精力都已嚴重衰退、今非昔比了。在此情況下,文宗和裴度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此時的朝廷必須趕緊起用幾個年富力強的宰相,否則就算不耽誤政事,也會讓藩鎮恥笑中央無人。

太和三年八月,裴度向文宗推薦了一個人。

此人時任浙西觀察使。文宗仔細了解了他的背景和資歷後,也覺得挺滿意,隨即召他回朝就任兵部侍郎,準備擇日拜相。

此時的文宗和裴度當然不會料到,本朝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場政治風暴,就將由這個人引發,並最終席卷整個帝國政壇。

他,就是“牛李黨爭”的主角之一——李德裕。

李德裕,字文饒,出身於名門望族趙郡李氏。他的父親,就是憲宗朝的宰相李吉甫。也許是由於出身顯赫,所以李德裕從小就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非常看不起那些熱衷於科舉的士子,甚至對科舉取士的制度懷有強烈的抵觸情緒。

因此,從小到大,李德裕都沒有參加科考。盡管他讀書很用功,學業也很好,卻連鄉試都沒參加過,頗有些恃才傲物、特立獨行的做派,其情形就跟今天的某些年輕人一樣,對應試教育頗有微詞,對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高考制度尤為不屑,所以死也不參加。

不過,一個人試圖挑戰既定的社會規範,肯定要具備某種傲人的資本,否則不要說什麽出人頭地,能不能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

當然,李德裕沒有這個問題,因為他是官二代。

在唐朝,官二代不參加高考,大家都是很能理解的。因為唐朝的入仕之途有兩條,一為科舉,一為門蔭。所謂“門蔭”,說白了就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老爸擁有高官顯爵,兒子自然就有官做。這是受當時法律保護的,不用像我們今天玩什麽權力尋租的潛規則。

既然如此,身為當朝宰相李吉甫的兒子,李德裕自然有資格對高考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