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之戰

大軍出潼關後,整整走了三天,才到達靈寶(今河南靈寶市東北)西原。此處名為西原,實際上並不是一馬平川的平原,而是北有黃河之險,南有崤山之阻,中間僅有一條狹窄的隘道,而且長達七十裏。

很顯然,這樣的地形對於大兵團的行軍是極為不利的。哥舒翰的十八萬大軍不僅不能展開,而且很容易在隘道中成淤塞之勢。

更為致命的是,敵人如果在這個地方打伏擊,十八萬唐軍勢必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成為任人宰割的十八萬頭羔羊。

如此得天獨厚的伏擊地形,如此難得的全殲唐軍的機會,崔乾祐會放過嗎?

當然不會。

他早就在這裏張好了一個口袋,就等唐軍乖乖往裏鉆了。

事實上,哥舒翰並非沒有察覺到前方的危險。唐軍於六月七日進抵靈寶西原的隘口,前鋒就與崔乾祐的燕軍發生了小規模的遭遇戰。既然崔乾祐已經從陜郡移兵至此,那分明意味著——前方七十裏長的隘道肯定隱藏著重重殺機。

換言之,唐軍必將在此遭遇一場惡戰!

由於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所以哥舒翰不敢貿然進軍,而是命大軍在隘口宿營了一夜。假如哥舒翰不是身負東征之命,他一定不會輕易進入隘道,而是會想辦法迫使燕軍到隘口決戰,如此便能避免被伏擊的命運。然而,不幸的是:哥舒翰軍令在身,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克復陜郡、進軍洛陽,朝廷必然會追究他的遷延逗留之責。因此,即便明知道前面的燕軍正嚴陣以待、虎視眈眈,哥舒翰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八日清晨,哥舒翰與部將田良丘先行乘船進入黃河,在河流中央觀察敵情。他發現燕軍兵力並不太多,才下達命令,讓大軍緩緩開進隘道。他命王思禮率五萬人為前鋒,命龐忠等將領率主力十萬繼之,自己則另率三萬人渡過黃河,在北岸的一處高地上擂動戰鼓,為南岸的唐軍助威。

哥舒翰如此布陣,足見其內心還是非常謹慎的。他把大軍一分為三,顯然是不希望把所有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此外,親率三萬人渡到黃河北岸,一則是以此作為預備隊,二則是萬一南岸主力遇襲兵敗,自己手裏頭至少還能留一點本錢。從消極意義上說,這是逃命的本錢;從積極意義上說,這也是日後整兵再戰的本錢。

盡管哥舒翰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可令人遺憾的是,這場戰役的結局還是比他預想的要壞得多。

王思禮率前鋒進入隘道後,發現前面的燕軍最多不過萬人,而且十個一夥,五個一堆,“散如流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卻”,根本沒有一個像樣的陣形。

唐軍官兵們不約而同地笑了——看來朝廷接到的情報是準確的,崔乾祐的燕軍的確是一幫軍紀松懈的老弱殘兵。

此刻,正在崤山的峭壁上密切監視唐軍的崔乾祐也笑了——因為羊入虎口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可想而知了。唐軍前鋒剛與燕軍接戰,燕軍的散兵遊勇就趕緊卷起軍旗,抱頭鼠竄。唐軍士氣大振,立即乘勝追擊。等到毫無防備的唐軍前鋒全部進入伏擊圈,崔乾祐令旗一揮,無數的巨石檑木自懸崖峭壁上滾滾而下,頃刻間就把大部分唐軍士兵砸成了肉泥。剩下的唐軍在逼仄的隘道裏擠成一團,手中的長槍長槊不僅派不上用場,而且時不時還捅到了自己人身上。

得知前鋒遭到伏擊,傷亡慘重,哥舒翰連忙出動早已準備好的氈車,將其推到隊伍前列,準備用它們沖開一條血路。所謂氈車,大概是用結實的牛氈裹住車廂,在上面畫滿駭人的牛頭馬面,然後在車廂周身插滿長槍大刀,鋒刃朝外。可想而知,這種戰車在向敵人發起沖鋒時,應該是很有震懾力和殺傷力的。

然而,崔乾祐似乎早就料到哥舒翰會來這麽一手。他命士兵用數十輛裝滿枯草的車塞住道路,然後縱火焚燒,滾滾濃煙頓時沖天而起。此時已近中午,烈日高懸中天,本來便已酷熱難當,加之東風又起,烈焰濃煙一齊沖向唐軍,人人睜不開眼目,只能在煙霧中刀槍亂舞,結果殺死的都是自己人。後面的弓弩手看見前方打得熱火朝天,以為燕軍殺了過來,於是萬箭齊發,直到箭囊全都空了,日影西斜,煙霧散盡,唐軍官兵們才驀然發現,前方只有幾十輛燒焦的草車,一個燕兵也沒有。

而就在唐軍草木皆兵、自相殘殺的時候,崔乾祐已經派出一支同羅騎兵,從崤山南麓繞到唐軍背後,對隘道中的唐軍發起進攻。唐軍前方被堵,後路被截,頓時徹底崩潰,人人爭相逃命,有的丟棄盔甲逃進了山谷,更多的因相互推擠而掉進黃河,紛紛溺斃。一時間,隘道中到處是慘不忍聞的嘶喊和哀號,死亡的喧囂直上雲端,響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