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安祿山的恐懼

自從常山失陷、顏杲卿殉國後,仍然堅守在平原郡的顏真卿就有了一種孤掌難鳴之感。

當時,李光弼的河東援軍尚未進入河北,史思明、蔡希德等燕軍正橫掃燕趙大地,顏真卿苦於勢單力孤,自保尚且不暇,根本無力對燕軍進行反擊,所以心裏頗為懊惱。

就在這個時候,從附近的清河郡來了一個叫李萼的年輕人。

他打算來跟顏真卿借兵。

清河郡位於平原郡的西南方,與平原相距大約只有二百裏,可謂唇齒相依。此郡目前雖仍在唐軍手中,但它一旦陷落,平原也就危在旦夕了。此外,尤其重要的是,朝廷很早就在清河設置了一個超大型的戰備儲藏庫,其中囤積了每年從江淮、河南等地收繳上來的錢糧布帛,同時還儲存了大量軍資器械,在當時被稱為“天下北庫”,其目的是專為北部邊疆各軍提供充足的戰備資源。截至李萼來見顏真卿的時候,這個軍需庫裏仍然存有布三百余萬匹,帛八十余萬匹,錢三十余萬緡,糧三十余萬斛,兵器鎧甲五十余萬套。可想而知,一塊這麽大的肥肉掛在清河,燕軍肯定是垂涎欲滴的。無論是北邊的史思明,還是南面由安祿山任命的魏郡太守袁知泰,都隨時有可能出兵進攻清河。

所以,清河的士紳父老才會委托李萼來跟顏真卿借兵。

李萼這個人剛剛二十出頭,年紀不大,可說話的口氣不小。他先是恭維了顏真卿一番,什麽“首唱大義,河北諸郡恃公以為長城”等等,然後把北庫儲藏的物資數量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顏真卿,緊接著又說:“即便是保守估計,清河的財富至少也是平原的三倍,軍事物資至少是平原的兩倍。”說完這些,李萼才道明來意:“顏公若能撥給清河一部分兵力,安撫當地父老,則清河、平原二郡,皆可作為您的腹心,而周邊各郡縣,就會像您的四肢一樣,完全聽從您的指揮。”

其實,就算李萼不告訴他這一些,顏真卿也很清楚清河的重要性。

可問題在於——他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沉吟半晌後,顏真卿面露難色地說:“平原郡所有的軍隊,都是不久前剛剛招募的新兵,幾乎沒有受過軍事訓練,恐怕自保都有困難,如何援助清河?”說到這裏,顏真卿忽然又話鋒一轉,“不過,我們也不妨假設一下,如果我真的借兵給你,你打算怎麽做?”

畢竟,組織力量反擊燕軍一直是顏真卿日思夜想的事情,如果眼前這個年輕人真有能力,也未嘗不能考慮與他聯手。

然而,面對顏真卿的試探,李萼卻顯得很不高興。他說:“清河父老委托我來找您,並不是自己沒有實力,想依靠您的軍隊抵抗叛軍,而是因為仰慕您的高義,希望與您共圖大業。如今您連一個準信都不敢給我,我又怎麽能輕易說出我的計劃?”

聽到這句話,顏真卿心裏立刻對這個李萼刮目相看。

因為,這個年輕人的城府顯然比一般人深得多。

在顏真卿看來,心裏藏得住事的人,就有可能是會做事的人。

可遺憾的是,這只是顏真卿一個人的想法。他身邊大大小小的將吏都對這個年少輕狂的李萼極為反感。他們異口同聲地告訴顏真卿——別理這小子,燕軍是那麽好對付的嗎?分給他兵力,只能徒然削弱我們自己的力量,到頭來還一事無成!

顏真卿迫於眾人的一致反對,最後只好拒絕了李萼。

李萼憤然回到賓館,馬上提筆給顏真卿寫了一封措辭激烈,並且充滿了威脅意味的信。他說:“清河沒有投靠叛軍,一直堅持站在朝廷這邊,如今還自願向貴軍奉送錢糧布帛和軍資器械,可您不但一口拒絕,而且還疑神疑鬼。現在我把話挑明了吧,我回去後,清河勢必難以在兩強之間長久保持孤立,最後只能投靠某一方。到那時候,清河就成了平原眼皮底下的一個勁敵,您難道不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如果碰上一個小肚雞腸的人,李萼說這種話等於自殺。

因為,這封信不但極大地觸犯了別人的尊嚴,而且還公然發表了投敵言論,實在是有點玩火自焚的味道。在這種兵荒馬亂的非常時期,人家要是栽他一個叛國投敵的罪名,隨便把他抓來一刀哢嚓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幸好,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李萼,碰上的是為人正直、性情寬厚的顏真卿。所以,他不但不會被人一刀哢嚓,反而憑借這封信,促成了顏真卿借兵給他的決心。

關鍵是李萼信中的最後一句話,一下子點醒了顏真卿——清河既可以成為平原的盟友,也可以成為平原的敵人!所以,李萼此行與其說是有求於平原,還不如說是在給平原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