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博弈:狼來了嗎?(第3/4頁)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說,安祿山是很感激大唐天子李隆基的。

因為這個慈祥而慷慨的老人不僅曾經挽救了他的生命,而且給了他人臣所能擁有的一切。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安祿山打心眼裏,其實是非常尊敬,甚至喜愛這位老人的。

然而,感情從來只是一個男人生命中極小的一部分。尤其是像安祿山這種以打仗為業、以政治為生命、以權力為人生目標的男人,感情就更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者說是一種很不實用的奢侈品。安祿山從來不會讓感情這種東西影響自己的意志,更不會讓它左右自己的決定。

所以,盡管他尊敬甚至愛戴李隆基,但這並不妨礙他悍然起兵,奪取李隆基的江山和臣民,奪取本屬於李隆基的一切!

是的,這並不矛盾。

因為這就是人性。

安祿山回範陽的時候,比他來長安時走得更快。

由於擔心楊國忠又在玄宗面前嘰嘰歪歪,以致玄宗生出疑心,安祿山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回範陽。

安祿山疾馳出關以後,改走水路,乘船沿黃河東下,命纖夫十五裏換一班,晝夜兼程,片刻不息,日行三四百裏,所過郡縣概不停留,一口氣跑回了老巢。

安祿山臨走時,玄宗曾派高力士為他送行。高力士回宮後,玄宗問他:“此次回朝,安祿山應該感到滿意吧?”

高力士答:“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怏怏不樂,定是知道本來命他當宰相,可又中途變卦了,所以感到不快。”

楊國忠一聽,馬上說:“這件事沒人知道,肯定是負責草詔的張垍把消息走漏了。”

玄宗勃然大怒,立刻把張垍貶為遠地司馬,同時把他哥哥刑部尚書張均貶為地方太守。

由於出了這件事,玄宗更加感覺對不起安祿山。所以從此以後,凡是有人控告安祿山謀反的,玄宗就直接把人綁了,送到範陽給安祿山處理。自此,天下人人皆知安祿山將反,可人人只能保持緘默。

天寶十三年六月,劍南道與南詔的戰爭已經持續數年,唐軍屢戰屢敗,前後戰死的士兵多達二十萬,可身兼劍南節度使的楊國忠卻隱瞞了所有戰敗的消息,還向玄宗謊稱大捷。滿朝文武紛紛搖頭嘆息,可沒人敢說出事實。

有一天,玄宗和高力士在閑聊。玄宗說:“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邊事付之諸將,夫復何憂!”(《資治通鑒》卷二一七)

高力士卻答道:“臣聽說,雲南屢屢戰敗喪師,此外,諸道邊將又擁兵太盛,陛下將如何防範他們?臣擔心,一旦出現禍亂,將難以挽救,怎麽談得上無憂?”

玄宗面露不悅,說:“你不用再說了,朕自有分寸。”

天寶末年,滿朝文武、宮廷內外,還敢說真話的人也許就只剩下高力士一個了。

高力士雖然是個權傾內外的大宦官,連太子也要稱呼他為“兄”,王公大臣也要稱呼他為“翁”,駙馬一輩則全都稱他為“爺”,可謂尊貴已極,但是,和中唐以後那些弄權亂政的宦官比起來,他的品質實在要好得多。而且,高力士一貫小心謹慎,除了關鍵時刻向玄宗進幾句忠言外,從不敢肆意攬權幹政,因而滿朝士大夫對他並無惡感,而玄宗也始終信任他。正因為此,當百官在楊國忠的專權之下噤若寒蟬的時候,就只有高力士敢秉公直言了。

然而,即便高力士能說真話,此時的玄宗也未必聽得進去。就算聽得進去,也未必會采取什麽有益的行動。

天寶十三年七月,楊國忠為了進一步擴大權力,又迫使資格比他老的陳希烈主動辭位,然後引薦了性格溫和、較易控制的兵部尚書韋見素入相,從此把朝政完全控制在了手中。

當時,京畿地區已連續一年多遭受嚴重的洪澇災害,導致關中大饑,玄宗甚為憂慮,楊國忠不思賑災,卻找來了一株顆粒飽滿的稻穗獻給玄宗,說:“雨水雖多,但還不至於傷害莊稼。”玄宗一看那株長勢喜人的稻穗,頓時轉憂為喜。

後來,扶風(今陜西鳳翔縣)太守房琯報告轄區內災情嚴重,楊國忠立刻把房琯抓到禦史台控制了起來。

隨後,各地再也無人敢上報災情。

這一年秋天的一個午後,玄宗站在寢宮中,仰望從鉛灰色的穹蒼中不停落下的雨水,心中的某個地方忽然動了一下,然後不無傷感地對身邊的高力士說:“淫雨不已,卿可盡言。”

很顯然,玄宗已經意識到——自己被楊國忠忽悠了。

所以他現在想聽真話。

高力士看了看淫雨霏霏的天空,又看了看日漸蒼老的皇帝,輕輕地說了一句:“自陛下以權假宰相,賞罰無章,陰陽失度,臣何敢言!”(《資治通鑒》卷二一七)